很快,那船就跑得只看见一点白帆在浪里起伏,独留在码头上那艘满是死尸的船,在江中随着水波一起一伏,夜里看时还不觉怎样,白天被阳光一照,只觉得森森死气盖满船身,虽烈日当头,却分外地阴冷可怖。
很多人都跪在码头上开始焚香念经,期望那对莽撞的夫妻不要惹恼了江中妖怪,冲天的香火味没能掩盖住船上飘来的尸臭,两者掺杂在一起,反而生出一股更让人油然惶恐的气味,令紧随周双喜下轿的周三福浑身一哆嗦,几乎站不稳。
见状周双喜突然朝前走了两步,严厉地一把抢过前方一人手中抱着的佛像,径直朝江里扔了进去:“看热闹便看热闹,这种时候捧着这种东西作甚?胆小索性待在屋里别出来!怀阳村闹旱灾叫天不应时何曾见过他们中有谁出来帮过咱?你们现在可倒好,不早早阻止那两人将船开走,反而捧着这东西在这里发呆?!”
“周老爷……不是不阻止,是根本来不及啊……”村民慌得赶紧解释,“天晓得他们两个人就能把那么大艘船开走,小的也是怕极了……所以才……所以才将菩萨请来这里……”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江水里咕噜一声响,直把此人吓得一个惊跳:“呀!菩萨怪罪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纷纷往水里瞧,周双喜也立即将他推到一边,低头朝江里看去,随即狠狠朝他瞪了一眼:“亏你还是个在江里来回走了十多年的,连江底的暗流变化都看不出么,说什么菩萨怪罪!”
说罢,水中再次咕噜一阵响,便见刚才还算平静的江水里,突然好似开水沸腾了似的,由水下冒出一道道白沫,紧跟着水流速度明显加快,它呈着漩涡状,一点一点由江边开始,朝着江心中间旋转过去。
不多会儿,越转越快,以至影响到了已经走远的那艘祭船,只见它前一瞬还好端端朝江心方向驶,很快就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拖住了似的,越走越慢,甚至倒退起来。船上人觉察到了不对,迅速调整帆的方向,试图借着风力同江水的流势抗衡,奈何水底漩涡越发厉害起来,以至不得不收回船帆以免令船翻倒。拉锯战般僵持了约摸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突然江边众人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处传来,蹄声急促,不由得纷纷回头循着声音看去。
一匹快马由北向南,沿着江岸一路疾驰。到得近前,见人群拥挤,马背上那人飞身而下,对着仰头茫然望来的清桐一弹指:“丫头,取我匣子来!”
清桐先是一愣。
待到看清那人竟是自家先生,嘴巴一瘪,一时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她忙挤过人群,匆匆将自己紧抱在怀里那张木匣递到阎先生手中,一边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个遍:“先生……这一晚上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的说不见就不见了!清桐还当你被那大鱼给吞吃了!”
“啊先生?!”闻声周双喜扭头见到阎先生,亦是一脸惊愕,忙也跟了过来,连声问,“先生您这一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怎的突然就不见踪影,这会儿又是从哪里而来?”
“以后再细说,”见周围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阎先生摆了摆手,朝他身后指了指,“双喜爷请速带着所有人退离此处,不要再靠近江边,此地危险。”说罢,朝清桐肩膀上轻轻一拍示意她也退后,随即疾步走到江岸边缘,打开木匣从中取出一片木头似的东西,一边沿着岸边慢慢走,一边将那东西在掌心里碾碎,徐徐绕着江边撒了一圈。
约摸走了百来步,手里的东西刚好撒完,遂取出三支线香点燃,朝着江面那艘团团打着转的船低低念了些什么,随后伸手一抛,在那三支香落入江内的同时,江水突然发出轰隆隆一声巨响。
不出片刻,水流变得越发汹涌起来,竟搅得江面一波波翻腾。眼见前方那艘船东摇西晃几乎随时都要被浪头掀翻,忽然水下飞射而出数道红线,笔直没入船体,在它险些翻倒在江中的一瞬间,将它一把从漩涡中心拖出,随后如闪电般把它拉向江岸方向。片刻随着哗啦一道巨浪,那船一下子冲上码头,将那片木板搭成的码头瞬间撞得粉碎。
幸好原本在上面观望的人群早被周双喜叫离,因此无一人伤亡,只是那艘船被生生撞出一个巨大窟窿。眼见水流哗哗直朝船内灌去,船上那对夫妻却不肯下来,只死死抱着船桅,指着阎先生怒声道:“你与我夫妻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把这船拖回来,贪生怕死之辈不愿去惹那妖怪也就罢了,我夫妻俩命早已不要,一心只要取那妖孽的性命,你们凭什么阻止!”
铮铮一番话令所有人一时无语,清桐见阎先生亦没有开口的打算,忍不住几步跑到他身后,指着船上那对夫妻道:“若不是我家先生设法拖你俩回来,只怕你俩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不信你们往来时方向瞧瞧!”
话音刚落,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了下来。
不多会儿无数云层迅速堆积,将原本灿烂的阳光遮得不见一丝亮光,继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转瞬推得江面上旋转的水流搅出一片厚厚的水雾,水雾中隐隐显出团黑漆漆的东西,但远在江心处,众人怎样都看不清楚,只纷纷窃窃私语,说怎么看着像座小山似的,难道是又一波潮水开始涨上来了?
这当口那对夫妻突然一脸惊恐地从船上迅速爬了下来。
不知发生了什么,船上那一排排被竹竿叉在甲板上的纸人,突然一个个活过来似的动了起来,轻轻一挣便挣脱了捆绑在它们身上的草绳,随即扑通扑通,朝着翻腾不已的江水中径自跳了下去!
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