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后,那些纸人极有目的地朝着正前方急速游去。
而前方隆隆作响,一道道浪头滚滚涌来,巨大冲力排开了原本悬浮在半空的水雾,不出片刻便将远处那道如小山般东西的真面目显露出来。
那是条披着银白色鳞片,身躯庞大得几乎能一口咬掉半艘船的大鱼。
说是鱼却长着颗蛇一样的头,两只眼睛磷光闪烁,穿透水雾灼灼望着江岸,随后从江内一冲而起,张大了嘴便朝那些迅速游向它的纸人们咬了过去。
江边人吓得立刻惊叫着仓皇奔逃起来:“妖怪!妖怪啊!”
清桐站在阎先生身旁也看得一阵发愣。
昨夜天黑,她没能完全看清这东西的长相,如今仔细一看,它竟跟庙里供着的那尊江神像几乎一模一样,也难怪昨天周双喜他们都将它称作江神。但既然是江神,为什么要攻击村里人,又为什么要吞噬江面上那些祭拜的纸人呢?
思忖间,阎先生从木匣中取出一方金砚。
金砚并非是金子做的砚台,而是做成这方砚台的材质,为一种名为“血髓点金”的稀有岩石所制成。通体呈淡金色,遇墨条研磨后出来的墨汁极为稀罕,是呈浓血般的暗红色,平时极少见阎先生使用,而一旦用到,清桐便立刻知晓,这必然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东西。
做死影这一行,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正所谓常在河边走,焉能不湿鞋,一不留神便会发生当初被慧明和尚的反噬之举,于是他便需要借助这样一种砚,调制一种比较特别的墨,以取代朱砂,用来制一些特别的符。
那种符可不同于道观里辟邪消灾用的驱邪符,清桐正想问他是否要用来对付那条大鱼时,阎先生手一挥,已在砚台内研出一团血墨,紧跟着朝江面抛出一团红线,线脱手并未落入水中,而是突然竖起,笔直朝着前方那条吞噬了全部纸人,庞大身躯已离江岸不到百米的大鱼飞了过去。
“爹……看……江神爷怎么吃了他的兵要上岸来了……”这时,忽然一声低叹从清桐身后幽幽传了过来。
原本跟着周双喜一同退离江边的周三福,不知几时兀自走到了她和阎先生身后,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怔怔盯着江面上那条大鱼,两只眼珠则急促转动着,直把清桐看得一阵毛骨悚然。
“周公子?”忙伸出手抵住他肩膀,清桐试图阻止他,这时前方人群混乱,周三福急着想冲来拉住他儿子,但被周围人拖着不放。
谁敢放?那条大鱼眨眼间已如泰山当前,带着被它身躯所卷起的巨大浪潮,张开嘴朝着江岸直扑过来。
被阎先生丢出的那根红线正刺在它颚下,但这么丁点东西,对它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众人当即扭头就逃,跟风吹散沙一样,眨眼间逃的不见踪影,唯有周双喜仍在原地站着。
“三福!”周双喜一改往日温文有礼的模样,他尖叫着喊着大儿子的名字,“快回来!三福!快回来!你不能离江水那么近啊三福!快回来……”
话音未落,一片水花如同下雨般哗地冲了下来,清桐一抬头,就见那条大鱼已如昨晚那样,从江中高高跃起,张大一张黑洞洞望不见底的巨嘴,一头朝着岸上冲撞了过来。
身子刚靠到岸边,突然它巨大的身形停了下来。
嘴里发出如雷鸣般的咆哮,但那颗蛇一样的头颅无论如何就是低不下来。
细看原来是因了它下颚处那根红线的缘故。
如此细小的一根线,牵制住了大鱼的头,令它始终保持着刚才扑来一霎的姿势,随后嘶的声脆响,红线自动下滑,生生将那大鱼的下颚扯下一大块来。
由此露出巨大的一个黑洞。
黑洞里隐约挂着样什么东西,随着大鱼身躯的扭动而微微蠕动着。
见状清桐不由放下刚才吊到嗓子眼的心,朝阎先生身边又靠近了一步,更仔细地朝那大鱼下颚处的洞眼内看了一眼。
那洞眼里的东西原来竟是个人。
他一丝不挂地同大鱼的喉咙黏连在一起,五官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清桐的身后,而原本站着不动的周三福,此时竟又再次摇摇晃晃往前走了起来,不顾他爹在后面大声呼叫,径直走到清桐前面,抬头看向那大鱼喉咙内的人,神色恍惚地对着那人喃喃问了句:“几日了?”
“……七……日……”半晌,那人低头含含糊糊答道。
话音刚落,就听周双喜一声惨叫,与此同时,清桐无比惊诧地见到周三福身子一晃扑地跌倒在地上,随后以快到让人咋舌的速度,全身皮肤腐烂了开来。
待回过神,地上竟只剩下一件衣服包着一摊水。
周双喜一声哀嚎直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件衣服抬头望向鱼喉中那人,牙齿咯咯咬了半天,终于放声哭了出来:“是你……果真是你……都那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他么?!”
边哭,边突然身子朝前一扑,对准那一动不动的大鱼便要撞去。
却被身前倏然出现的一道身影给阻止了。
“阿岩!你给我让开!”一眼看清前面的阻挡者,周双喜哭着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