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一般而论,对下级的任何高高在上的侮慢、挑剔都会激怒他们。有些人认为,比如说,只要囚犯们伙食好、待遇好,一切都依法办理就行了。这也是一种误解。任何一个人,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的地位多么卑微,哪怕是本能地、下意识地,但毕竟需要对自己人格的尊重。囚犯自己知道他是囚犯,为人所不齿,也知道自己在长官面前的地位;然而任何烙印、任何镣铐都不能使他忘记他是一个人。既然他是人,那么理所当然地就要拿他当人待。我的上帝啊!人道的态度是能够使一个人恢复人的本性的,即使上帝的形象在他身上早已黯然失色。对这样的“不幸的人们”就最要拿他们当人待。这是他们的慰藉和快乐。我遇到过几位这样的善良而高尚的指挥官。我见到过他们对那些卑微的人们所产生的影响。只要几句亲切的话语,——那些囚犯就仿佛在精神上复活了。他们像孩子一样快乐,也像孩子一样开始爱别人了。我还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囚犯们不喜欢对自己太亲昵、太过于和善的长官。他很想敬仰长官,而这时不知怎么,他却不再敬仰他了。囚犯喜欢看到他的长官,比如说,佩戴勋章、仪表堂堂、得到某位高级首长的赏识;希望他严格、端庄、公正,也善于维护自己的尊严。囚犯们更喜欢这样的长官,就是说,既保持了自己的尊严,也不让他们受委屈,因而一切都高尚而又得体。
“为了这件事,大概要狠狠地抽你一顿鞭子吧?”科贝林平静地问道。
“嗯。挨鞭子嘛,老弟,倒是真的挨了鞭子。阿列伊,把剪刀递过来!怎么了,弟兄们,今儿没赌局?”
“刚才他们把钱喝光了,”瓦夏说,“要是没把钱喝得精光,那也许就赌起来了。”
“要是!说一句要是,在莫斯科也会赏你一百卢布呢。”卢奇卡责备地说道。
“卢奇卡,为了所有那些事儿,你挨了多少下呢?”科贝林又问了起来。
“亲爱的朋友,我挨了一百零五下。我要告诉你们,弟兄们,我差点儿被打死了,”卢奇卡接过话茬说道,又把科贝林撇在了一边。“这一百五十下我是这样挨的,我被带着通过全副武装的队列。在此之前,我还没有尝过鞭挞的滋味。只见人山人海,全城的人都跑来了:要惩罚的看来是一个强盗、杀人犯。这些人多么蠢哪,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季莫什卡扒了我的衣服,让我躺下,他大声叫道:挺住,我要抽啦!"——我等着,结果会怎样呢?他猛抽了一下,——我本想大声喊叫,张开了嘴,却没有叫出声来。就是说,嗓子哑了。又抽了第二下,信不信由你,我已经听不见他们是怎样数到二的了。我清醒过来,听见他们正数到十七。后来,老弟,他们把我从刑凳上抬下来四次,每次休息半小时:他们用冷水泼我。我瞪大眼睛望着那些人,心里在想:我马上就要死了……"”
“结果你没有死?”科贝林天真地问道。
卢奇卡用极度蔑视的目光打量着他;爆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蠢材,简直是!”
“脑子有毛病。”卢奇卡指出道,好像在懊恼,怎么会和这种人交谈。
“就是死脑筋。”瓦夏附和道。
卢奇卡虽然杀了六个人,可是在监狱里从来没有人怕过他,尽管他在心里也许很希望享有“可怕的人”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