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枫轩原创文学网 - 纯净的绿色文学家园 !
雨枫轩

伙伴

时间:2022-11-12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死屋手记(全文在线阅读)  >   第二卷 第八章 伙伴

    当然,比较吸引我的还是自己人,即那些“贵族”,尤其是在初期。不过,在我们监狱里的三位前俄罗斯贵族(阿基姆·阿基梅奇,密探阿-夫以及被认为是弑父者的那个人)之中,我只同阿基姆·阿基梅奇往来和交谈。坦白地说,我去接近阿基姆·阿基梅奇,可以说是由于绝望,是在心情极其苦闷而当时除了他又没有别人可以交往的时候。在上一章我曾试图将我们所有的人分类,可是此刻我想起阿基姆·阿基梅奇,于是觉得,还可以再加一个类别。诚然,构成这个类别的只有他一个。这一类是漠然无动于衷的苦役犯。说漠然无动于衷,是指这样一些人,对他们来说,在监狱外生活或关在监狱里都一样,不言而喻,这样的人在我们这里是没有的,也不可能有,然而阿基姆·阿基梅奇似乎是个例外。他甚至在监狱里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好像准备在这里过一辈子了:他身边的一切,包括床垫、枕头、用具在内,都放得那么妥帖,那么稳当,那么有长远打算。在他身上没有临时凑合的丝毫迹象。他还要在监狱里度过很多年,可他未必会在什么时候想到过出狱。不过,即使他已经安于现状,当然也并不是心甘情愿,或许是迫于不得不服从的制度吧,不过对他来说,这是没有区别的。他是个好人,起初还经常帮助我,给我出主意,为我效劳;可是我承认,有时,尤其是在初期,他会在无意中使我感到无可名状的苦闷,更加剧了我本来就很苦闷的心情。而我是因为苦闷才与他交谈的。有时你会渴望听到一句真心话,哪怕是尖酸刻薄的话,哪怕是不耐烦的话,哪怕是一些泄愤的话: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对我们的遭遇发发牢骚了;他却默不作声,在糊自己的小灯笼,或者讲他们在某一年的军事检阅,师长是谁,他的名字和父称叫什么,他对检阅是否满意,以及发给尖兵的信号有什么改变,等等。声音总是那么平静,那么不紧不慢,仿佛水在一滴一滴地滴落。他对我谈到,曾因为参加了高加索的某次战斗而荣获“圣安娜勋章”,甚至在这时他也几乎没有一点振奋的心情。只是他的声音这时变得非常高傲而庄重;在说到“圣安娜勋章”的时候,他稍微压低声音,甚至带有一种神秘的意味,然后有两三分钟特别沉静而持重……在这第一年里,我常有犯糊涂的时候,这时我(往往是突然地)对阿基姆·阿基梅奇几乎产生了憎恨的心情,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心里默默地诅咒自己的命运,竟让我与他在板铺上并头而卧。通常在一个小时后我就会因此而自责。不过这只是第一年的情况;后来我在心里与阿基姆·阿基梅奇彻底地和解了,而且为以前的糊涂想法而感到羞愧。从表面上看,我记得,我和他从来没有争吵过。

    在我入狱期间,除了这三个俄罗斯人之外,我们这里先后有过其他八个人。我与其中的几位相当亲近,甚至相处得很愉快,但并非对所有的人都如此。其中几位最优秀的人物都有些病态、狭隘而且极其偏执。后来我和其中的两位干脆就不说话了。其中受过高等教育的只有三个人:鲍-斯基、米-茨基和老头子若-斯基,后者曾在某地担任数学教授,老头子善良、正派,也很古怪,尽管受过教育,心胸却似乎非常狭隘。米-茨基和鲍-斯基就完全不同了。我和米-茨基头一回见面就很相投;从来没有发生过口角,我尊敬他,却始终无法爱他、依恋他。他是疑心很重而又愤世嫉俗的人,但是有惊人的自控能力。正是这种太强的自控能力令人不快:使人觉得,他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完全敞开心扉。不过,也许是我看错了。这是一位性格坚强而又非常高尚的人物。他在与人交往中的那种异乎寻常的,甚至有些伪善的圆滑和谨慎反映了他的隐秘的、深刻的怀疑主义。同时,他内心的痛苦正是源于这种二重性:怀疑主义和对自己的某些特殊见解和期望的不可动摇的信心。不过,尽管他在日常生活中那么圆滑,他与鲍-斯基及其朋友托-斯基却有不可调和的敌意。鲍-斯基是病人,有肺病的症候,易怒而烦躁,其实他是非常善良,甚至豁达大度的人。他的易怒有时达到了非常偏执而任性的程度。我受不了这种脾气,后来和鲍-斯基绝交了,可是我对他的爱却始终如一;而我和米-茨基也没有争吵过,却从来不曾爱过他。与鲍-斯基绝交后,我却不得不也立即与托-斯基绝交,他就是我在上一章讲述我们请愿的情况时曾经提及的那个年轻人。我对此深感遗憾。托-斯基虽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是他善良、勇敢,总之,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问题在于,他是那么热爱和尊敬鲍-斯基,对他是那么满怀景仰之情,以致凡是稍微疏远鲍-斯基的人,几乎立刻就被他视为自己的仇敌。他后来好像也是为了鲍-斯基,尽管忍了很久还是和米-茨基绝交了。不过,他们都是精神上不大正常的人,刻薄、易怒、多疑。这是可以理解的:他们的处境很艰难,比我们艰难得多。他们都远离故土。其中几个人是长期流放,服刑十年、十二年,而主要的是,他们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抱有很深的成见,在苦役犯身上只看到兽性,不能甚至不愿看到他们身上的任何优点、任何人性的表现,这也是很可以理解的:他们不幸而具有这种看法是环境和遭遇使然。显然,苦闷使他们在监狱里感到窒息。他们对切尔克斯人、鞑靼人,对伊赛·福米奇是和蔼可亲的,然而对所有其余的苦役犯都厌恶地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斯塔罗杜布的那位旧教徒才博得了他们由衷的敬意。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在我坐牢期间,没有一个苦役犯曾指责他们的出身、信仰和思维方式,我国的普通民众对外国人,主要是对德国人,是会进行这样的指责的,尽管也很少见。不过,对德国人也许只是嘲笑;俄国的普通民众觉得,德国佬显得滑稽可笑。苦役犯们对这几个人甚至是敬重的,远胜于对我们这些俄国贵族,而且一点也不招惹他们。可他们好像从来就不愿正视这一点并加以考虑。我谈到了托-斯基。就是他,在从最初的流放地移送我们城堡的时候,几乎一路上都在无微不至地照顾鲍-斯基,后者体格虚弱,几乎半路上就疲惫不堪了。他们最初被押送到乌-戈尔斯克。他们说那里很好,就是说,比在我们城堡好多了。可是他们与来自另一个城市的其他流放犯有了通信关系,尽管是无可指责的普通的书信往来,有关方面却认为有必要将他们三个人移送我们的城堡,离我们最高当局的眼皮子更近些。他们的第三个伙伴是若-斯基。在他们到来之前,米-茨基在监狱里是形影相吊。难怪他在流放的第一年那么苦闷!

顶一下
(0)
0%
踩一下
(0)
0%
------分隔线----------------------------
栏目列表
热门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