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时期监狱里还养了一只鹰,是一种体型不大的草原鹰。它被人带进监狱时身上有伤,而且饱受折磨。苦役犯们都围着它看;它不能飞了:右边的翅膀拖在地上,一条腿脱臼。我记得,它是那么凶猛地环视四周,打量着好奇的人群,还张开弯钩形的鹰喙,准备拼死一搏。当人们看够了,开始走散的时候,它挥动没有受伤的翅膀,用一只脚蹦跳着跛行到院子的最远一端,躲在角落里,紧贴着围墙的立柱。它就这样在我们这里大约度过了三个月,在这期间一次也不曾走出自己的角落。起初人们常来看它,唆使狗去咬它。沙里克凶猛地向它扑了过去,却又显然不敢靠得太近,把囚犯们都逗乐了。“这只鹰哪!”他们说,“是决不屈服的!”后来沙里克也开始凶狠地欺负它了;恐惧已经消失,在受到唆使的时候,便巧妙地趁机抓它有伤的翅膀。那只鹰用鹰爪和鹰喙全力自卫,高傲而狂暴,仿佛一位负伤的君王,它躲在自己的角落里,环视着好奇围观的人们。最后大家感到厌倦了;全都离弃它,忘记了它的存在,不过,每天都能看到它身边有一小块鲜肉和一瓦罐水。毕竟还是有人在照料它啊。它起初不想吃,好几天都不吃东西;后来开始进食了,不过从来不吃用手递给它的东西,在有人的时候也不吃。我曾不止一次有机会从远处观察它。在看不到人,因而以为它是独自在那里的时候,它有时敢于走出自己的角落,但走得不远,沿着立柱围墙一瘸一拐地走上十来步,然后回到原处,然后又走出来,好像是在散步。一看到我,它立刻就拼尽全力,一瘸一拐地急忙逃回自己的藏身之处,同时昂起头、张开鹰喙、竖起蓬松的羽毛,准备立即投入战斗。我的任何爱抚都不能软化它的态度:它鹐人、搏斗,也不啄食我手里的牛肉,我站在它身旁的时候,它老是用它那愤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我的眼睛。它在孤独而愤怒地等候死亡,不相信任何人,也不与任何人和解。最后,囚犯们仿佛又想起了它,尽管两个月来谁也不关心它,谁也不曾提起它,却突然人人都真心实意地同情它了。人们都说,应当把鹰带到外面去。“哪怕让它去死,也不能死在监狱里。”一些人说。
“显然,自由、刚强的鸟儿,不可能习惯于牢笼里的生活。”另一些人附和道。
“要知道,它和我们不同啊。”有人加了一句。
“听听,他在说什么傻话呢:它是飞鸟,而我们是人嘛。”
“弟兄们,鹰是森林之王……”斯库拉托夫开口道,可是这一回他的话没有人听了。一天午饭后,敲响了出工鼓,有人把鹰捉住,一只手捏着鸟喙,因为它开始凶猛地鹐人,终于把它带出了监狱。他们来到了土围子上。这一批的十来个人好奇地想看看,这只鹰会到哪里去。奇怪: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很高兴,仿佛他们自己也部分地获得了自由。
“瞧这狗东西:你为它做好事,它却老是鹐人!”把鹰捉在手里的人说,几乎是怀着爱意瞅着凶猛的鸟儿。
“放了它吧,米基特卡!”
“你不要对它说空话,给它自由吧,名副其实的自由。”
把鹰从土围子上抛下了大草原。这是深秋寒冷而阴暗的一天。风在荒凉的大草原上呼啸,在发黄、枯萎的野草丛中沙沙作响。鹰径直地走了,挥动有伤的翅膀,仿佛在匆忙地离我们而去,慌不择路。囚犯们好奇地注视着它的头在野草中忽隐忽现。
“你看它呀!”有人若有所思地说。
“头也不回地走了!”另一个人补了一句,“弟兄们,一次也没有回头啊,只顾跑了!”
“而你以为,它会回来表示感谢?”第三个人说。
“显然,它如愿以偿,感觉到无拘无束了。”
“这就是自由啊。”
“已经看不见了,弟兄们……”
“干吗还站着?走吧!”押送兵们大声叫道,于是大家默然无语,步履蹒跚地上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