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到了营房。这是在早晨六点钟。除了他们之外一个人也没有。工作了大约一个小时,库利科夫和阿-夫对希尔金说,他们要到车间去,一来是要找人,二来要顺便拿一个手边缺少的工具。同希尔金办事要玩心眼,就是说,要尽可能显得很自然。他是莫斯科人,职业是修炉匠,出身于莫斯科市民阶层,狡猾、有心计、聪明、寡言少语。外貌干瘦虚弱。他但愿永远穿着小背心和长罩衫,这是莫斯科人的习惯,可是命运却另有安排,在长期流浪之后,他被终身监禁在我们这里的单人囚室,属于最可怕的军事要犯一类。他怎么会获此殊荣,我不知道;但在他身上从来看不到有什么特别不满的表现;他举止安详而稳重;只是偶尔喝得酩酊大醉,不过即使在这时他也是循规蹈矩的。当然,他不是暗探,可他的一双眼睛是很锐利的。库利科夫下意识地向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他们要去拿酒,昨天就把酒藏在车间里了。这打动了希尔金;他和他们分手时一点也没有起疑,而库利科夫、阿-夫和科列尔却动身去了郊外。
过了半个小时,外出的人还没有回来,突然,希尔金若有所悟,寻思起来。这是一个饱经世故的人。他开始回忆:库利科夫的情绪似乎有点异常。阿-夫有两次好像在和他说悄悄话,至少库利科夫曾向他眨了两下眼,这是他亲眼所见;这一切他现在都清楚地记得。科列尔也有值得注意的地方:至少他在临行时曾训诫那名新兵,在他走后要怎样执行任务,这似乎是很不平常的,至少从科列尔方面来说是这样。总之,希尔金越是回忆下去,就越是起疑。时间在悄悄溜走,他们没有回来,他深感不安。他非常清楚,在这个问题上他所冒的风险有多大:管理人员有可能怀疑到他。可能认为,是他按照事先的约定放走了同伙,要是他对库利科夫和阿-夫的失踪不及时上报,这种怀疑就更有理由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他立即想起,库利科夫和阿-夫近来似乎特别亲近,时常窃窃私语,时常到营房外面去,远离所有人的视线。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就对他们留了个心眼……他以探询的目光看了自己的押送兵一眼;那个人在打哈欠,一个胳膊肘支在枪支上,在毫不掩饰地挖着鼻孔,所以希尔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只是叫他跟自己到工程车间去一趟。在车间里要问一问,他们去过那里没有?可是那里谁也没有看到过他们。希尔金的一切怀疑都烟消云散了:“他们会不会只是到郊外去喝一杯,消遣消遣呢,库利科夫有时就是这么干的,”希尔金想,“甚至这也是不可能的。他们可以对他说一声呀,因为这是不必瞒着他的。”希尔金撇下工作,也不回营房,直接去了监狱。
差不多已有九点钟了,他才见到司务长,说明了情况。司务长大吃一惊,起先甚至不愿相信。当然,希尔金只是用猜想和怀疑的口气向他说明了这一切。司务长直接跑去找少校,少校立即去见城防司令。一刻钟以后已经采取了一切必要的措施。报告了总督本人。逃走的都是要犯,可能招致彼得堡的严厉申斥。对也罢,错也罢,反正阿-夫被认为是政治犯;库利科夫是单人囚室的,也就是说,他是头号要犯,并且还是一名军人。单人囚室的人逃跑,迄今还没有先例。这时才想了起来,按条例,单人囚室的每一名犯人在劳动中应有两名押送兵进行监视,或至少是一对一地监视。这项条例没有得到遵守。因而出事了。向各乡以及附近的各个地区派出了专差,通知逃犯的情况,并且在所到之处留下他们的体貌特征。派出了哥萨克部队进行追捕;还书面通知了邻近的县城和省会……总之是惊恐万状。
与此同时,我们监狱里激起了另一种波澜。囚犯们下工后渐渐聚拢,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消息到处都传遍了。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深藏内心的喜悦。所有人的心情仿佛都为之一振……这个事件打破了监狱里沉闷的生活,仿佛掘开了蚁穴,——此外,这次逃跑还在所有人的心里激起了亲情般的回响,拨动了他们早已忘却的心弦;所有人的心里仿佛都萌动了希望、勇气和改变自己命运的潜能。“别人不是逃跑了吗,为什么我们就……”在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每个人都振作起来,并且以挑战的姿态望着别人。至少人人都突然感到自豪,开始傲视那些士官。不言而喻,管理人员立刻朝监狱飞奔而来,城防司令也亲自赶到。我们的人都心情振奋,并且勇敢地,甚至带有几分蔑视和一种沉静、严峻而端庄的态度观望着,仿佛在说:“我们有能力把事情干得无懈可击。”自然,我们的人立刻就猜到,管理人员会全体到场,也猜到一定会进行搜查,便预先把东西都藏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管理人员总是事后聪明。不出所料:监狱里一片混乱;他们到处乱翻,到处搜寻,却一无所获,这是可想而知的。午后派囚犯上工时加强了押送的警力;傍晚卫兵们不断地巡查监狱;清点人数比平时多增加了一次;清点时算错的次数比平时多出了一两倍。这又引起了一阵忙乱:所有的人都被赶到院子里,再重新清点。然后又按牢房清点一遍,又算错了一次……总之,麻烦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