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您那时造孽了没有?您刚才说,你叫她丈夫去的时候,还在造孽以前?”
“也就是说,要知道,就看你怎么看了……”
“那么说,造过孽了。您刚才说,您错看了他,他完全是另一种人;是什么另一种人?”
“到底怎样,我至今也没弄清楚。但是,反正是另一种,你知道吗,甚至非常正派。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到头来我三倍地有愧于他。第二天,他就同意去云游四方,一句话也没说,当然也没忘了我许给他的回报,一样也没忘。”
“他拿钱了?”
“那还用说。你知道吗,我的朋友,在这点上,他甚至使我大吃一惊。自然,我当时在口袋里并没有三千卢布,但是我设法弄到了七百卢布,交给他作为首付,那又怎么样呢?余下的两千三百卢布,他要求我出一张借据,为了可靠起见,还写在某商人名下。后来,过了两年,他又通过法院凭这张借据向我索要这笔钱,外加利息,因而又使我吃了一惊,此外,他还当真为修建上帝的神殿而到处化缘,从那时起,他云游四方已经二十年了。我不明白一个朝圣者干吗要这么多私房钱呢……钱乃世俗之物……当然,我当时给他钱是真心的,可以说吧,带着一种热情,但是后来,经过如许年之后,我也可能改主意了……我满以为,他至少会体谅我,或者可以说,体谅我们吧,体谅我和她,起码,再等等。然而,他甚至都等不及了……”
(我在这里必须请大家注意:如果母亲比韦尔西洛夫先生活得长,要不是马卡尔·伊万诺维奇那三千卢布,那她到老年时就可能身无分文。如今这钱连本带利早已翻了一倍,去年,他立了遗嘱,把这钱,直到最后一个卢布,统统留给了她,甚至还在当时,他就预料到韦尔西洛夫的结局。)
“有一回,您告诉我,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曾经到您这儿来小住过几次,而且每次都留宿在我妈的寓所里,不是吗?”
“是的,我的朋友,不瞒你说,起先,对这种登门拜访,我非常害怕。在整个这段时期内,长达二十年,他总共才来过六七次,头几回,如果我在家,就躲起来不见他。起先,我甚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到这里来干吗?但是后来,出于某种考虑,我觉得,他这样做,没有丝毫混账之处。后来,事出偶然,我不知怎么出于好奇,想出去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请你相信,我得到了一个非常独特的印象。这已经是他第三或第四次来访,也就是我出任调停官,不用说,正在竭尽全力研究俄罗斯的那年代。我从他那里听到了甚至非常多的新东西。此外,我还在他身上遇到了许多我怎么也没料到会遇到的品格:某种宽宏大量、性格平和,以及最令人惊奇的,几乎是欢欢喜喜的性格、对那事(tucomprends?)没有一丝一毫的暗示,而且他非常善于说话,说得非常好,也就是说,没有那种愚蠢的家奴们自以为深刻的见解,不瞒你说,尽管我这人很民主,很开明,还是受不了,也没有听起来别别扭扭的俄国土话,而在我国的小说中和舞台上,‘真正的俄罗斯人’就常常说这种话。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极少谈到宗教,如果不是你主动谈到宗教的话;如果你自己好奇地问他,他甚至还会十分生动和别具一格地讲述修道院和修道院生活的故事。而主要是——他不管谈什么,都恭恭敬敬,这种谦逊的恭敬,为达到高度平等所必须的恭敬,此外,依我看,没有这种恭恭敬敬的态度也就不可能做到出类拔萃了。正是因为这样,因为没有丝毫的傲气,才能做到高度的品行端正,才能成为一个人,而这种人无论自己的境遇如何,也无论遭遇到怎样的命运,无疑,都能自尊自重。这种在自己的处境中独善其身,自尊自重的本领,——在世界上是非常少见的,至少像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保持一种真正的自尊一样罕见……这种情况,只要假以时日,你自己也会看到。但是,最使我吃惊的还是后来,正是后来,而不是最初(韦尔西洛夫补充道)——最使我吃惊的是这个马卡尔非常魁梧,真的,非常英武。不错,他老了,但是既平常而又器宇不凡;我甚至对我那可怜的索菲娅也感到奇怪,当时,她怎么会看上我的;当时,他虽然已经五十岁了,但依旧像个棒小伙,而我与他相比不过是个心浮气躁的愣小子罢了。然而,我记得,即使在当时,他也已经过早地两鬓斑白,可见,他娶她时就已经头发苍白,两鬓如霜了……除非这一点发生了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