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怎么办呢?”
不是他自己要她做出决定性的抉择吗?她的抉择没有如他所愿……任何选择都有这种危险。她改变了自己的决定,这是真的。当初是她自己首先提出要抛弃一切跟他走,这也是真的,但是她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过错,她直截了当地把自己叫作软弱的女人。她并没有想欺骗他,她自己欺骗了自己……这又怎么反驳呢?至少她没有装假,没有骗人……她对他很坦率,无情地坦率。没有什么逼着她马上说出真情,没有什么妨碍她用诺言去安慰他,可以拖延,可以隐瞒真情直到临走……直到跟丈夫临去意大利之前!但是她毁了他的一生,她毁了两个人的一生!……这还少吗!
对达吉雅娜负罪的并不是她,而是他,是他,李特维诺夫一个人,他没有权卸掉自己肩上的义务,他的罪过把这义务像铁枷似的给他套上……既然如此,那么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呢?
他再次扑倒在沙发上,于是时间又阴沉地,毫无生气、毫无痕迹地飞逝过去……
“或者就依从了她吧?”他脑中闪过这样的思想,“她爱我,她是我的,我们彼此心心相印,这种激情在经历了若许年后,依然如此强烈地流露出来,这里面是否蕴藏着一种不可避免的、不可抗拒的、类似自然法则一样的力量?住在彼得堡……处在这种境地的,我又不是第一个?可是我和她到哪儿去找一个栖身之所呢……”
他又沉思起来,于是伊琳娜的形象,永远铭刻在他最近的记忆中的形象,又悄悄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但为时不久……他醒悟过来了,怀着重新迸发的恼怒驱散了这回忆和迷人的倩影。
“你要我饮金杯里的美酒,”他喊叫着,“但你的酒里有毒药,你那白色的羽翼已被污泥弄脏……滚开!我赶走了自己的未婚妻,再要留在此地和你一起……那简直是无耻,无耻!”他痛苦地紧握双手,这时心灵深处升起另一张面庞,这凝然不动的容貌带着痛苦的印痕,告别的眼光里含着默默的谴责……
李特维诺夫这样又痛苦了许久许久,痛苦的思想使他像一个病势沉重的人,久久辗转不宁……他终于安静下来,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其实从最初一瞬间开始,他就预感到会有这个决定……起初,在内心斗争的旋风与黑暗中它仿佛是一个依稀可辨的、遥远的黑点,以后逐渐越来越近,到最后变成一把刺入心脏的冷剑。
李特维诺夫再次从屋角拖出他的皮箱,不慌不忙地,甚至有点迟钝而关心地再把全部东西装箱,然后他按铃召来侍者,付清账,派人送给伊琳娜一封用俄文写的短柬,内容如下:
我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比以前对我负疚更重;但是我知道,这次的打击要沉重得多……这是结束了。您对我说“我不能”;那么我也要对您重复这句话:“我不能……不能去做您所要我做的。我不能也不愿。”不必回信。您不可能做出我所能接受的唯一的答复。我明天一早坐头班车离去。别了,愿您幸福……我们一定是不会再见面了。
直到深夜,李特维诺夫没有离开自己的房间。他是在等待什么吗?只有天知道!晚上七点左右,一位身披黑色斗篷、戴着面纱的贵妇,两次走到他旅馆阶前。她闪在一旁,朝远处张望,然后突然挥手做个坚决的姿势,第三次走向台阶……
“您上哪儿去,伊琳娜·巴甫洛芙娜?”她身后响起一个紧张的声音。
她飞快地转过身来……原来是波图金向她跑来。
她停下脚步,想了想,即刻朝他扑了过去,挽住他的手臂,把他领到一旁。
“请带我走,带我走吧。”她气喘吁吁地连声说道。
“您这是怎么啦,伊琳娜·巴甫洛芙娜?”他惊讶地喃喃说道。
“带我走吧,”她以加倍的力量重复着,“如果您不想要我永远……留在此地的话!”
波图金顺从地低下了头,两人就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次日清晨,李特维诺夫早已整装待发——走进他房间里来的竟是……竟是那同一个波图金。
他默默地走到李特维诺夫跟前,默默地握着他的手。李特维诺夫也一言不发。双方都拉长了脸,双方都陡然想扮出笑容。
“我来祝您一路平安。”波图金终于说。
“您怎么知道我今天走?”李特维诺夫问。
波图金望着身旁的地板……
“我知道这件事……你瞧,咱们最后一次交谈落了那么一个古怪的结局……在没有向您表达我真诚的同情之前,我不愿同您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