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关您什么事?”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也想知道;她后来得知您会留下来不走,还挺高兴的。”
“为什么她这么有把握,我肯定会留在那房间不走呢?”
我还想加上一句:“这跟她又有什么相干呢?”但是我出于自尊忍住了,没问下去。
“兰伯特先生也向他们肯定了这点。”
“什——么?”
“我是说兰伯特先生,您哪。他也向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竭力肯定您一定会留下来不走的,他也让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相信了这点。”
我整个人仿佛都受到了震动。这岂非咄咄怪事!兰伯特已经认识了韦尔西洛夫。兰伯特居然钻到韦尔西洛夫身边去了,——兰伯特和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他也钻到她身边去了!我感到一阵烦躁,但是没有吭声。一阵自尊的浪潮可怕地袭来,淹没了我整个的心,这是自尊,还是我不知道的其他什么。但是在这一刻我又仿佛忽然对自己说:“如果我哪怕再问一句话,要求解释,那我就会被卷进这圈子,永远不可能同它一刀两断。”我心里燃起一股仇恨。我用尽力气决定保持沉默,我躺着一动不动;她也闭上了嘴,足有一分钟。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公爵怎么样?”我仿佛失去理智似的突然问道。问题在于我问得很坚决,原来只是想换个话题,可又偏偏无意中提出了一个最要命的问题,我就像疯子一样费了老大劲儿,刚下定决心要从那个圈子里跑出去,又被卷了进来。
“他在皇村,您哪。得了点小病,而城里现在正流行热病,所以大家都劝他搬到皇村去住一阵,搬到他自己那座宅子里去,因为那里空气好,您哪。”
我没有回答。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和将军夫人隔三差五就去看望他一次,是一块儿坐车去的,您哪。”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和将军夫人(也就是她)成了朋友!一块儿坐车去!我没有作声。
“她们俩现在很要好,您哪,现在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对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评价可高了……”
我一直不作声。
“而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又‘沉溺于’社交界,一个喜庆接着一个喜庆,风光极了;据说,所有的御前大臣都爱上了她……而她跟比奥林格先生已经彻底吹了,不会结婚了;大家都这么说……好像从那次以后就这样。”
就是说从韦尔西洛夫的那封信以后,我浑身哆嗦,但是没说一句话。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对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公爵感到十分惋惜,卡捷琳娜·尼古拉耶芙娜也一样,您哪,大家都说会宣告他无罪的,而那个斯捷别尔科夫则可能定罪……”
我愤恨地看了看她。她站起身来,突然向我弯下了腰。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特别关照打听一下您的健康状况,”她用压得很低的、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并且一再恳求您,一旦可以外出了,务必常常去看她。再见了,您哪,祝您早日康复,我这就回去告诉她……”
她走了。我在床上坐了起来,我头上冒出了冷汗,但是我感到的并不是恐惧:我在病中和我在大病初愈的头几天,每当我想起那天夜里我与兰伯特相遇的情形,我心中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由此及彼,比如说,我刚才听到有关兰伯特的不可思议和十分丑恶的消息,以及他正在耍阴谋等等时,我却丝毫没有感到恐惧。相反,我坐在床上思绪凌乱的最初一刹那,也就是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刚走之后的那一刹瞬间,我甚至都没想到兰伯特,但是……我念念不忘,最关心的还是有关她的消息,有关她同比奥林格的分手,有关她在社交界春风得意,喜庆不断,十分“风光”的消息。“可风光了,您哪,”——我耳边似乎传来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的声音。于是我忽然觉得,凭我自己的力量,我是摆脱不了这种瞬息万变、令人目眩神迷的生活的,虽然在听了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讲的那许多奇闻逸事之后,我能够克制住自己,保持沉默,并不追问。我无限渴望这种生活,他们的生活抓住了我的思绪,使我透不过气来……此外,我还另有一种甜蜜的渴望,对此,我既感到幸福,又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我的思绪似乎在飞旋,但是我让它们去飞旋。“这有什么可考虑的!”我不由得感到。“然而连妈妈也瞒着我,没有告诉我兰伯特曾经来过,”我又胡乱地、漫无头绪地想道,“这肯定是韦尔西洛夫不让她说……宁可死,我也不会去问韦尔西洛夫关于兰伯特的事!”“韦尔西洛夫,”我脑子里又倏忽闪过,“韦尔西洛夫和兰伯特,噢,他们又有多少新花招啊!韦尔西洛夫还真行!一封信就把这个德国人比奥林格吓跑了;他诽谤了她;la calomnie……il en reste toujours quelque chose,于是这位身为御前侍从的德国人也怕闹出什么乱子来——哈哈……这也是给她一个教训!”“兰伯特……兰伯特该不是钻到她身边去了吧?那还用说!她为什么就不能同他‘沆瀣一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