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也真逗!”妈妈摇了摇头,对这消息和安德烈·彼得罗维奇的叙述很满意,但是又不安地偷偷看了看丽莎。
“打小就是个有个性的小姐。”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笑了笑。
“脾气大而又娇生惯养。”医生插嘴道。
“是说我有个性,是说我脾气大而又娇生惯养吗?”这时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忽然走了进来,她心里很得意。“你呀,亚历山大·谢苗诺维奇,你就别废话了;打从十岁起,你就认识我,我哪就娇生惯养啦,——至于脾气大,肝火旺,你给我治了整整一年,也没治好,这可是你的耻辱呀。好啦,你们就别净取笑我啦;谢谢,安德烈·彼得罗维奇,劳您驾去了一趟法院。唔,你怎么样啊,马卡鲁什卡,我就是专门来看你的,而不是来看这家伙的。”(她指了指我,同时又友好地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还从来没见过她心情这么好,这么开心。)
“唔,怎么样?”最后,她忽然关切地皱紧眉头,转脸问医生。
“他就是不肯躺到床上好好休息,而这样老坐着,会把自己累垮的。”
“我不过是想小坐一会儿,跟大家伙儿在一起。”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就像孩子似的,带着一副恳求的面容,嘀咕道。
“我们就喜欢这样,喜欢;喜欢大家伙聚在一块随便聊聊;我知道马卡鲁什卡的脾气。”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说。
“你这人脑子灵,太机灵了,”老人又微微一笑,对医生说道,“说话不让人;且慢,先让我把话说完:我会躺下的,宝贝儿,听见了,按照我们的说法,那就是‘躺下了,说不定就起不来了’,朋友,这就是支撑我没倒下的原因。”
“可不嘛,您不说我也知道,这是老百姓的偏见,说什么,‘我一躺下,弄不好,就起不来了’——这正是老百姓最怕的,因此,宁可硬挺着把病挺过去,也不肯住院治疗。而您呢,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无非是给一种思念压倒了,思念自由自在的生活和思念朝圣的大道——这就是您的病根儿;您不习惯长久住在一个地方。您不是所谓的朝圣者吗?唔,到处流浪在我们民间几乎已经成为癖好。老百姓的这一特点我已经不止一次地注意到了。我们的老百姓多半是些流浪者。”
“那,照你看来,马卡尔也是个流浪者喽?”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接茬道。
“噢,我说的不是这意思;我使用这词是它的一般意义。唔,就算是一个笃信宗教的流浪者吧,唔,是一个笃信上帝的流浪者,可是他毕竟是个流浪者。是一个好的、可敬的流浪者,但总还是流浪者……我是从医学观点说的……”
“请您相信,”我突然对医生说,“这毋宁说是您我,以及在这里的所有的人,而不是这位老人,我们俩还应当向他好好学习,因为他在生活里有坚定的信念,而我们,无论多少人,在生活中,却毫无坚定的信念可言……话又说回来,咱们哪懂得这个呀。”
我显然说得很生硬,但是我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说实在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继续坐在这里,而且跟发疯似的。
“你怎么啦?”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疑惑地望了望我,“怎么,你认为他这人怎样,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她用手指了指我。
“愿上帝赐福给他,他很厉害,”老人用严肃的表情说道;但是听到“厉害”两字,几乎所有的人都笑了。我勉强忍住了没有发作;笑得最厉害的是医生。最糟糕的是,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事先早约好了。韦尔西洛夫、医生和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还在两三天前就已约好,要千方百计地分散妈妈的注意力,因为她对马卡尔·伊万诺维奇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和担心,而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病情比我当时怀疑的要严重得多,也无望得多。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在开玩笑和拼命笑的原因。只有那个大夫笨,自然,他连开玩笑都不会:因此以后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如果我早知道他们有约在先,也就不会闯那么大祸了。丽莎也一无所知。
我坐在那儿,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又说又笑,而我却满脑子都是娜斯塔西娅·叶戈罗芙娜和她带来的那消息,我简直摆脱不掉她的身影,我总觉得她坐在那儿,在东张西望,后来又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向别的房间窥视。最后他们大家忽然大笑:塔季雅娜·帕夫洛芙娜(我根本不知道因为什么)忽然管那大夫叫不信上帝的人:“你们这些当医生的,都是不信上帝的人!……”
“马卡尔·伊万诺维奇!”大夫叫起来,还其蠢无比地假装生气,让别人来评理。“我是不是不信上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