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个儿女之间,周母最看重的是长子秉义,周志刚内心里则更爱 女儿周蓉,因为她最善于讨他欢心。
冬季的贵州也冷极了,许多地方春节前下了雪,正月初三那日山头 仍白着。大西南下的雪一向都如床单般薄薄的一层,太阳一出来,几个 小时就会化得一干二净。然而贵州深山里的人们,这一年已经六七天没 见着太阳的脸了。
阴沉的天气使那种湿冷更加恼人,仿佛血管里流的不是温热的血,而 是即将结冰的冰水,从里往外感到冷。整个人泡在热水里似乎也暖和不 过来,穿得再厚盖几床被子也还是冷。
正月初三上午又下起了冷雨,贵州像要停止季节变化,一直那么阴 冷下去了。
所谓深山里的人们,不仅指这里几户那里几户的小村里的农民(在 东北,那么小的村不叫村而叫屯;在贵州山区,那么小的村比比皆是),也 指进行“大三线”建设的来自东北三省和河北、山东等省的国防工业大 军与建筑大军。
“大三线”建设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文*”初期乱了一两 年,二三十万人马也曾因为谁更革命分成了几大“造反派”组织,但自 从实行军管,特别是成立了以“大西南的春雷”为红色代称的省革命委 员会之后,誓不两立的局面逐步得到了控制。
当然,免不了要宣布一些人为“反革命分子”“破坏’大三线’建设”的
阶级敌人,于是逮捕了不少人,判刑了不少人。
这么多人一下子开进了贵州的深山老林,一切生产生活的物资保 障、服务保障都给贵州带来了巨大压力,仅靠本省之力根本不可能解 决,所以贵州与国务院专设了一条保障畅通的红色电话专线。那些人 大多隶属于航天工程、武器制造、军事通信三大系统。用现在的说法,他 们是当年中国工人阶级中最能代表先进生产力的那一部分工人,也可 以说是中国工人阶级中的“特种部队”“精锐部队”。此外,还有占总 人数三分之一左右的建筑工人大军,他们也是从各省抽调的“精锐部 队”,东北籍的建筑工人最多。这是因为东北最先成为中国的重工业基 地,东北建筑工人们经过的大规模施工的历练最早,经验最丰富,最善 于攻坚打硬仗。
被逮捕的人中,十之七八是这样一些工人“造反派”头头一一他 们抓住机会,发挥了自身前所未有的号召力,名曰为响应毛主席的伟 大号召而“造反”,实际上反来反去,最后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闹 着被调回本省而已。屈指算来,他们离开本省已近十年,时间短的也 有五六年。许多人几经辗转,从陕西、甘肃、新疆再折向四川继而来 到贵州的深山里。在哪一个省的生活都是异常艰苦,除了不必经历 枪林弹雨,其他方面的艰苦程度不亚于革命年代大军团开创根据地 的情形。进入贵州深山腹地以后,他们遭遇了多年辗转最为艰苦的 生活。他们身心疲惫,思亲想家,巴望早点儿有人来替换他们,让他 们能赶快回家,重新过上以前那种每天下班后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正常生活。他们毕竟不过是各行各业的工人,并不真的是军队的士 兵,而且“大三线”建设毕竟难以让他们产生抗日救亡般的光荣感。他 们起初都是满怀建设热忱,但时间一长,艰苦的生活一年接一年似乎 无休无止,难免就有怨言甚至怨气了。他们以为,既然有人为了共同
的想法带头,自己跟着那么一闹,兴许很快就会闹成功,早日与老父 老母孩子老婆团圆了,却不料将自己所推举并拥护的“造反派”头 头们推进了 “反革命”的深渊。头头中自然有投机分子和野心家,他 们的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回家,甚至根本就不是为了回家,而是为了趁 机当官,进而借着政治风向往上爬。
政治的桃子再鲜再大,看上去再易于摘取,那也断非每一个想摘的 人都能称心如意。投机之“机”属于玄机,瞬息万变,寻常人难以掌握 其中奥妙,常常是“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有的人青云直 上,也是连自己都根本没想到的。一进入角色,命运之舟也就只能任由 大风大浪抛掷,自己根本驾驭不了。
在波谪云诡的时代中,投机须有大投机家的胆识与谋略,一些工人 “造反派”头头中产生的投机者,连投机家都算不上,只不过是被半大不 小的野心所支配的投机分子而已,哪里具有大投机家们那种雄厚资本和 经验谋略呢?故军队一到,他们的下场都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