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停下了脚步。在这里,我要承认一件蠢事(因为这事早就过去了),我要承认,在此以前很久我就想结婚——就是说,我没有这个想法也就不会发生这事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发生,我保证),但是我已经不止一次,而且在此以前很久就幻想过,结婚该有多好啊——也就是说,有很多很多次,尤其在每次入睡前,即将睡着的时候。我还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开始有这种想法了。我在中学里有个同学,与我同岁,叫拉夫罗夫斯基——他是一个非常可爱、文静和漂亮的小男孩,但是除此以外却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我跟他几乎从来不说话。突然有一次,我们俩挨着坐一起,就我们俩,他仿佛心事重重似的,突然对我说:“啊,多尔戈鲁基,您以为怎么样,现在能结婚就好了;真的,现在不结婚,那要到什么时候才结婚呢;现在是最佳时期,然而又绝对不行!”他非常坦率地向我说了这话。于是,我忽然全身心地同意他的这一想法,因为我自己也梦见过那事儿。然后我们又接连好几天凑到一起,都是谈论那事儿,似乎很秘密,然而谈来谈去也就是谈那事。而后来,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我们俩分开了,再也没有说话。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幻想了。这种事,不值得回忆,但是我想指出的是,这种事有时候由来已久……
“这里只有一个反对理由能放到桌面上来。”我继续往前走去,但脑子里始终在幻想。“噢,当然,我们俩的年龄差别微不足道,这不可能造成障碍,但是有一点:她是这么一个贵族,而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多尔戈鲁基!这太糟糕了!呣!韦尔西洛夫难道就不能在娶妈妈的时候向政府提出申请,允许他认我做儿子吗……以表彰,可以说吧,我父亲的功绩……他既然做过官,想必总有功劳吧;他曾经做过调停官……噢,他妈的,真腌臜!”
我忽然喊出了这句话,又忽然第三次停了下来,但已经仿佛被压倒了似的,在原地怔住了。意识到我居然想要接受这样的耻辱,用让人家认我做儿子的办法来改变我的姓氏,从而背叛我的整个童年,——这种屈辱的痛苦感,一瞬间就把我过去的好心情消灭殆尽,我心头的高兴劲儿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不,这念头我决不告诉任何人,”我满脸通红地想,“我之所以如此低三下四,是因为我……爱上了她,犯糊涂了。不,如果说兰伯特也有什么话说对了的话,那就是现如今根本不需要做所有这些混账事,眼下,在我们这时代,最要紧的是自己先活出个人样来,然后他得有钱。也就是说不是钱,而是他得有威权。我必须以此作为资本才能投身到‘思想’中去,再过十年,我将会震惊整个俄罗斯,我要向所有的人报复。至于对她,那丝毫也不用客气,这又是兰伯特说对了。她一害怕就会嫁给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是在怎样的杂屋里发生的!”我想起了兰伯特不久前说过的话。“这话有理,”我肯定道,“兰伯特一切都对,比我对一千倍,也比韦尔西洛夫,比所有这些理想主义者对一千倍!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她会看到,我有性格,并且会对别人说:‘他有坚强的性格!’兰伯特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他只想从我身上捞到三万卢布就心满意足了,但是我毕竟只有他一个朋友呀。别的友谊是没有的,也不可能有,这一切都是那些不切实际的人臆造出来的。我甚至都没有贬低她;难道我在贬低她吗?丝毫没有:所有的女人都这样!女人难道有不犯贱的?因此才需要管束,因此她才生来就是个附属品。女人是罪恶和诱惑,而男人才是高尚的和舍己为人的,永远如此,万古不易。至于我想利用这凭证,——这无关紧要。这既无妨于高尚,也无妨于舍己为人。纯粹席勒式的人物是没有的——这样的人是臆造出来的。只要目标是高尚的,即使手段肮脏,也没什么!事后一切都能洗刷干净,一切都会完好如新。而现在,这仅仅是大丈夫不拘小节的做法,这仅仅是人生,这仅仅是人生的真谛——这才是我们现在的说法。”
噢,我再说一遍;请大家原谅,我把我当时的醉后狂言一字不落地全部引述了出来。当然,这仅仅是我当时的思想精髓,但是我觉得,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这就是我说的原话。我必须把这些话如实地引述如上,因为我之所以坐下来写这部纪事录,就是为了自责。不自责这些,还自责什么呢?难道生活中还能有什么比这更严肃的事吗?喝醉酒并不是辩白的理由。In vino veritas。
我就这么幻想着,整个人都沉浸在幻想中,最后终于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家门口,就是说走到了妈妈的住所。我甚至都没发觉我怎么走进房间的;但是我刚一迈进我们那间窄小的前室,我就立刻明白了,我们家发生了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房间里在大声说话,在大呼小叫,听得见妈妈在哭。卢克里娅从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房间里跑出来,正要跑到厨房去,在门口差点没把我撞倒。我匆匆脱下皮大衣,走进马卡尔·伊万诺维奇的房间,因为所有的人都聚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