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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第三部 第七章)(4)

时间:2022-11-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 点击:

“不,您说吧,”我叫道,“我在您脸上又看到了真诚……怎么样,当时,欧洲使您的心灵复活了?您说的‘贵族的苦闷’又指什么呢?对不起,亲爱的,我还没听懂。”

“欧洲使我的心灵复活了?但是,当时我是去埋葬它的!”

“埋葬?”我诧异地反问。

他微微一笑。

“我的朋友阿尔卡季,现在,我思绪万千,心潮澎湃。我永远忘不了我初到欧洲时的最初印象。过去,我也曾去过欧洲,但是当时时代不同,我还从来没有带着这样的悲凉到那里去过,而且……还像当时那样,带着这样的爱。我先告诉你一个我当时的最初印象,我当时做的一个梦,真的是梦。这事发生在德国。我刚离开德累斯顿,由于心不在焉,我错过了一站,我本来应当在那里转车,转到我要去的那条铁路线,结果却误入了另一条支线。我立刻下了车;当时是下午两点多,天气晴朗。这是德国的一个小镇。有人给我介绍了一家旅馆。必须等候:下趟车要到半夜十一点才能通过。这件意外事甚至使我很高兴,因为我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事需要赶路。我在漂泊,我的朋友,我浪迹天涯。这家旅馆很糟糕,又很狭小,但整座旅馆却掩隐在万绿丛中,周围布满花坛,就像在德国常见的情形那样。给了我一间窄小的房间,因为我整夜都在旅途中,所以吃过午饭后我就睡着了,时当下午四点。

“我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我意外的梦,因为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在德累斯顿美术馆有一幅克劳德·洛伦的画,图录上的名称叫《阿喀斯与伽兰忒亚》,我却一直把它叫《黄金时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我从前也见过,而现在,两三天前,我又顺便见到了它。当时我梦见的就是这幅画,但是我梦见的并不是一幅画,而仿佛是某种现实。不过,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梦见了什么:就像画中的情形一样,——希腊群岛的一角,然而时间却仿佛倒退了三千年;蓝色的、轻柔的海浪,岛屿与悬崖,沿岸鲜花盛开,远处是一派神奇的景色和令人产生遐想的落日——美得令人无法用言语形容。欧洲人都把这里认作自己的摇篮,这想法也使我的心仿佛充满了对故土的爱。这里是人类的人间天堂:诸神由天上降临人间,与人相亲相爱……噢,这里曾经居住过一些非常优秀的人!他们在这里幸福地起居作息,天真无邪;草地上和小树林里充满了他们的歌声和欢声笑语;无穷无尽、无限充沛的精力都用于爱和朴实无华的快乐中。太阳把温暖与光明洒遍他们全身,为自己的这些优秀的儿女感到高兴……这是一个美丽的梦,然而这也是人类的崇高迷误!黄金时代——这是所有幻想中最难以置信的幻想,但是人们却为之献出了自己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许多先知先觉者也曾为它出生入死,受尽苦难,但是没有它,人们不想活,甚至也没法死。这整个感受我仿佛在这梦中都体验到了;当我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眼睛还真的被泪水打湿了:悬崖呀,大海呀,落日的斜晖呀——这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我记得,我当时很高兴。一种我不知道的幸福感,从我的心中流淌而过,甚至达到了痛苦的程度。这是一种全人类的爱,已经完全是黄昏了;落日的一束斜晖,透过放在窗台上的盆花的绿叶,照进了我那小房间的窗户,把阳光洒遍了我全身。于是,我的朋友,于是——我在我梦中见到的这欧洲人童蒙初开那一天的落日,当我醒来后,在我清醒的状态下,竟在我眼前立刻变成欧洲人寿终正寝那一天的落日。那时候,在欧洲上空,特别能听到一种类似丧钟的声音。我说的不仅指战争,也不是指焚毁杜伊勒里宫的事……噢,你放心,我知道这是‘合乎逻辑’的,我也十分明白当前流行思想的不可阻挡,但是,我作为崇高的俄罗斯文化思想的载体,却不能允许出现这一现象,因为崇高的俄罗斯思想是各种思想的全面和解。当时全世界又有谁能明白这样的思想呢,所以我只能孤独地漂泊。我不是说我个人——我是说俄罗斯思想。那里只有争斗和逻辑;那里法国人仅仅是法国人,德国人仅仅是德国人,而且这种关系在两国的整个历史上达到了极度紧张的状态;因而,正是在那个时代,法国人从来没有这样损害过法国,德国人从来没有这样损害过德国!只有我独自一人,处在所有的纵火者中间,敢于直视他们的眼睛,对他们说,他们焚毁杜伊勒里宫是个错误;只有我独自一人,处在所有保守的复仇者中间,敢于对这些复仇者说,焚毁杜伊勒里宫,虽然是犯罪,但毕竟是符合逻辑的。而这是因为,我的孩子,只有我一个人,作为俄国人,又是当时欧洲的唯一欧洲人。我不是说我自己,我说的是整个俄罗斯思想,我在漂泊,我的朋友,我在浪迹天涯,但是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我应当保持沉默,默默地漂泊。但是我终究还是感到悲哀。我的孩子,我不能不尊重我的贵族身份。你好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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