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亲爱的,”他突然面含微笑地打断了自己的话,“这一切都是幻想,甚至是最难以置信的幻想;但是我却经常浮想联翩,因为我的整个一生不这样就没法活,不能不想这事。我说的不是我的信仰:我的信仰不大,我是一个自然神论者,哲学上的自然神论者,我认为,我就像我们那整个一千人一样,但是……有意思的是,我想象的那景象,最后总会出现一种幻象,就像海涅笔下的‘波罗的海基督’一样。我不能没有他,我不能不想象他最后终于出现在孤苦无靠的人们中间。他走到他们面前,向他们伸出手,说:‘你们怎能忘记我呢?’这时大家才如梦初醒,睁开了眼睛,响起了一片伟大的、欢乐的颂歌,赞美新的也是最后的复活……”
“先撇下这个不谈,我的朋友;至于我‘戴上枷锁’云云——全是胡说八道;你放心,别为这事感到不安。不过还有一点:你知道,我一向不苟言笑,出言谨慎;如果说我现在打开了话匣子,那这是……由于百感交集,而且又是对你,而对任何其他人我是决不会说的。我之所以补充这点,就是为了使你心安。”
但是,我甚至深受感动;并没有出现我担心出现的谎言,而我尤其感到高兴的是,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他的确苦闷过和痛苦过,也的确,毫无疑问,他深情地爱过——而这也是我感到最宝贵的。我把这想法兴奋地告诉了他。
“但是,您知道吗,”我突然又加了一句,“我觉得,尽管您很苦闷,您在当时也一定感到非常幸福,是不是呀?”
他愉快地笑了。
“你今天的看法特别中肯。”他说。“唔,是的,我曾经很幸福,再说,既然我这样苦闷又怎能不幸福呢?不,在我们这一千人中,再没有比在欧洲漂泊的俄国人更自由,更幸福的了。真的,我不是说笑,这里有许多严肃的思想。我决不会用我的苦闷来交换任何别的幸福。在这个意义上,在我整个一生中,我永远是幸福的,我的亲爱的。正是这幸福,在当时,使我生平第一次爱上了你妈。”
“怎么是生平第一次呢?”
“正是这样。我在漂泊和苦闷的同时,忽然前所未有地爱上了她,于是我立刻派人把她接了来。”
“噢,您也给我讲讲这事吧,你也给我讲讲妈妈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叫你到这里来的,要知道,”他快活地微微一笑,“我就怕你以为我是为了赫尔岑,或者为了在国外参加什么密谋,才原谅我撇下你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