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叔叔,你简直成了福洛尔·西林,那位乐善好施的人了。”
“得了,不能这么说,老弟,不能这么说,这算得了什么呢。我早就想送他们一点礼物,”他好像抱歉似的补充道,“我刚才教老乡们学科学,你觉得可笑吧?不,老弟,我这算不了什么,我这是因为高兴,因为见到了你,谢辽查。我无非想要使他这个庄稼人知道我们离太阳多远,吓他一跳。老弟,看他张大了嘴巴,可开心啦……冲他那模样就觉得快活。不过,你可注意了,我的朋友,一会儿在客厅里可别说我在这里跟老乡们说过话。我故意在马房后面接见他们,为的就是不让人看见。老弟,这事在那里是不许可的:这事容易招人误解,而且他们也是悄悄来的。要知道,我这样做多半是为了他们……”
“你瞧,叔叔,我回来啦!”我换了个话题说道,希望快点谈主要的事,“不瞒您说,您的信使我很惊讶,我……”
“我的朋友,千万别提这事儿!”叔叔打断了我的话,仿佛很害怕,甚至压低了嗓门,“以后,这一切以后会明白的。我也许对不起你,也许,甚至很对不起,不过……”
“您对不起我,叔叔?”
“以后,以后,我的朋友,以后再说吧!这一切都会弄明白的。瞧你成了一个多帅的小伙子啊!我的亲爱的!我多么盼望你回来啊!我想跟你畅谈一下,可以说吧……你是一个科学家,我就有你一个人……你和柯罗夫金。我必须告诉你,这里大家都对你有气。你可千万注意,要留神,不要粗心大意!”
“对我?”我惊讶地望着叔叔问道。我不明白我怎么会惹我压根儿不认识的人生气呢。“对我?”
“对你,老弟。有什么办法呢!福马·福米奇有一点儿……其次是妈,也跟他一样。反正你小心就是了,要敬重他们,别忤着顶着,最要紧的是敬重……”
“是说敬重福马·福米奇吗,叔叔?”
“有什么办法呢,我的朋友!倒不是我护着他。也许,他的确有缺点,甚至现在,在此时此刻……唉,谢辽查兄弟,这一切使我多不安啊!但愿这一切能够顺利解决,但愿我们大家都能满意和幸福!……不过,话又说回来,谁没有缺点呢?我们不是圣人,对吗?”
“得了吧,叔叔!您仔细看看,他到底干了什么……”
“哎呀,老弟!这无非是一些无谓的争吵!就比如说吧,我讲给你听:他眼下就在生我的气,你想想,这是因为什么呢?……不过,也许,我自己也有错。还是以后跟你说吧……”
“不过,您听我说,叔叔,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一个特殊的想法。”我打断了他的话,急于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我们俩不知怎么都挺着急似的,“第一,他当过小丑;这使他痛心,这也戕害和玷污了他的理想;因而就产生了一种怨天尤人的、病态的,可以说,向全人类复仇的性格……但是,如果能够使他与人言归于好,如果把他还给他自己……”
“就是,就是!”叔叔非常高兴地叫道,“可不就是这样!这个想法太好了!我们不应当责备他,责备他——那是可耻的,不高尚的!正是这样!……啊呀,我的朋友,只有你了解我,你给我带来了快乐!但愿那边能相安无事就好了!你知道吧,现在我甚至怕到那边去。你这下来了,我一定要挨了!”
“叔叔,如果这样……”我被他这种坦白相告弄得很窘,开口说道。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抓住我的手叫道,“你是我的客人,我要这样!”
这一切都使我非常惊讶。
“叔叔,请您立刻告诉我,”我固执地说道,“您为什么叫我回来?您希望我干什么,首先,您究竟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我的朋友,你别问了!以后,以后再说吧!这一切以后会弄明白的!我也许在许多方面是有罪的,但是我想,自己的行为应当像一个正人君子,而且……而且……你会娶她的!只要你身上哪怕有一丁点儿高尚的情操,你肯定会娶她的!”他补充说。由于一种突然迸发的感情,他满脸通红,他兴高采烈地、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但是够了,别再多说了!你自己会很快知道一切的。就看你怎么办了……主要的是你现在必须让那里喜欢你,留下个印象。主要是别怕难为情。”
“但是,我说叔叔,您那儿都有些什么人呢?不瞒您说,我很少跟人接触,因此……”
“因此多少有点害怕?”叔叔微笑着打断我的话,“哎,没有关系!都是自己人,要鼓起勇气!首先要鼓起勇气,别怕。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替你担心。你刚才问,咱们那儿有些什么人?咱们那儿有谁呢……首先是妈妈,”他急匆匆地开始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母亲?这是一位非常善良、心眼儿非常好的老太太;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有点儿老派,这岂不更好吗?嗯,你知道吧,有时候,她充满了幻想,说出来的话有点那个;现在她在生我的气,这是我自己的错……我知道我有错!嗯,最后——要知道,她是一位所谓的grande dame,是将军夫人……她丈夫是一个非常好的人:第一,他是一位将军,是个知识非常渊博的人,他没有留下财产,但是他遍体伤痕;一句话——他博得了尊敬!其次是佩列佩莉岑娜小姐。嗯,这个人……我不知道……近来她有点那个……性格变成这样……啊,不过,责备一切人是不行的……嗯,别去管她啦……你别以为她是一名什么食客。老弟,她本人是中校的女儿。她是我妈的密友!再其次,老弟,就是我妹妹普拉斯科维雅·伊里尼契娜。嗯,对于这一位就不必多说了:一位普通的、善良的女人,几乎成天忙上忙下,但是她有一颗多好的心呀!——你应该主要看心——已经是个老姑娘啦,可是,你知道吗,那个怪人巴赫切耶夫却好像在追求她,想求婚呢。不过,你别声张;要注意,这是秘密!嗯,咱们家的人里面还有谁呢?我就不说孩子们了:你自己会看到的。伊柳沙明天过命名日……哦,对了!差点给忘了:咱们这里,你知道吗,还住着一位客人伊凡·伊凡内奇·米津契科夫,已经住了整整一个月了。他是你的堂兄,好像是吧;对,正是堂哥哥!他不久以前刚从骠骑兵退役,是个中尉;人还很年轻。他是个灵魂非常高尚的人!但是你知道吗,他把家产荡尽了。我简直不知道他在哪儿挥霍得这么干净。不过,他本来也几乎一无所有;但他到底还是把家产荡尽了,欠了一屁股债……现在住在我这儿。在此以前,我压根儿不认识他;是他自己来的,做了一番自我介绍。这是一位可爱、善良、和气而又谦恭有礼的人。这里有谁听他说过一句话吗?老是一声不吭。福马开玩笑,叫他‘沉默的陌生人’——没有什么:他也不生气。福马很满意,说伊凡这人挺窝囊。然而,伊凡从来也不跟他顶撞,对一切都唯唯诺诺。唔!他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得了,不说他了!反正你自己会看到的。还有一些城里来的客人:帕维尔·谢妙内奇·奥勃诺斯金和他的母亲;这是一个年轻人,但非常聪明;思想成熟,而且毫不动摇……只可惜我不会表达自己想说的话;此外他还是一个品德十分高尚的人,有严格的道德修养!得啦,最后,咱们家还住着一位,你知道吗,塔姬雅娜·伊凡诺芙娜,她可能还是咱们家的一位远亲(你不认识她),不瞒你说,她还是个姑娘,已经不年轻了,但是……这姑娘倒还招人喜欢;她很有钱,老弟,两个斯捷潘齐科沃她都买得下来;她不久以前得到一份遗产,可是她以前一直很苦。谢辽查兄弟,请你留神:她有点儿毛病……你知道吗,性格中有一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唔,你心眼儿好,你会懂得的,你知道吗,她曾遭受过不幸!对遭受过不幸的人应当加倍小心!不过,你也用不着胡思乱想。当然一个人总有缺点:有时候一着急,嘴快,也会说出本来不该说的话,这并不是胡说八道,你可别这么想……这一切,老弟,都是出于一颗纯洁的、高尚的心,即使有什么话说错了,也完全是因为,可以这样说吧,心地过分高尚——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