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以后,妈妈突然病得很重,她已经两天没有起床了。第三天夜里,她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为了服侍妈妈,我已经一宿没睡,坐在她的床边,给她端茶递水,按时给她服药。第二天夜里,我已经疲惫不堪、两眼发困、头昏脑涨,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但是母亲微弱的呻吟声会将我惊醒,打个激灵,清醒一会儿,随后又昏昏沉沉地继续瞌睡。我痛苦不堪。我不知道——也记不得了——可是一个可怕的噩梦,一个恐怖的幻像在我与睡梦拼命搏斗的时候突然闯入我的大脑,我惊醒过来。房间里黑漆漆的,值夜的小灯已经快要熄灭,突然有一道亮光猛地照亮了整个房间,时而在墙上轻轻闪动,时而完全消失,我突然感到害怕,一种恐惧感向我袭来。可怕的梦境刺激了我的想象,苦闷压着我的心,……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由于一种痛苦的、非常沉重压抑的感觉,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这时,门开了,波克罗夫斯基走进我们的房间。
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他的怀抱里。他小心地扶我坐到一把沙发椅上,端给我一杯水,问了我许多问题。我不记得当时我是如何回答的。“您病了,您自己病得也不轻。”他握着我的一只手说,“您在发烧,您会毁了您自己的,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安下心来,躺下睡一觉吧。两小时后我来叫醒您,您先稍微歇一会儿……躺下!躺下!”他继续说,不容我有半句反驳。劳累夺去了我的最后一点力气,我的眼睛由于疲倦睁也睁不开了。我靠在沙发椅上,本来只打算睡半个小时,可却一直睡到了天亮,到了该给妈妈喂药的时候,波克罗夫斯基才把我叫醒。
第二天,白天稍稍休息一会儿后,我又准备坐在妈妈床边继续陪夜,下定决心这次再不能睡着了。大约十一点左右,波克罗夫斯基来敲我们的房门,我把门打开。“您一个人坐着会很寂寞的,”他对我说,“这儿有一本书,您拿去看吧,这样就不会太寂寞了。”我把书接了过来。我不记得这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虽然我整夜没睡,当时也未必会去翻看。我内心感到一种奇怪的激动,怎么也睡不着。我无法安静地坐在一个地方,几次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我的内心之中充满着一种满足感。波克罗夫斯基对我的关爱使我是那么的高兴。因为他对我的担心与挂念而让我感到自豪。我浮想联翩,想了整整一夜。波克罗夫斯基没有再来,我知道他不会来了,便开始猜测第二天晚上的情况。
第二天晚上,房子里所有的人都睡着之后,波克罗夫斯基打开了自己的房门,站在他的房门口跟我聊起天来。当时我们交谈的内容,我现在已经一句都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我当时羞怯、慌张,对自己很不满意,又迫不及待地等待着谈话结束,当然我心里极力盼望着这样的交谈,整天幻想着这次谈话,编好了我的问话和答话……从这天晚上起,我们的友谊就开始了。在妈妈生病期间,每天夜晚我们都在一起待几个小时。虽然我们每次聊天之后,我总是会为什么事而懊恼,但是却渐渐地克服了自己的羞怯心理。不过,我内心窃喜而又得意的是,他为了我已经忘却了那些讨厌的书。有一次,我们偶然开玩笑地谈及书从搁板上掉下来的事情,这一刻觉得很奇妙,不知为什么我当时过于坦率和真诚了。热烈情绪和奇怪的兴奋吸引着我,我向他坦白了一切……我说,我想学习,想求知,说别人至今还把我当作小姑娘,当作小孩子这让我很恼火……真的,当时我的情绪特别奇妙,我的内心充满羞怯,眼里含着泪水。我什么都没有隐瞒,向他倾诉了一切,谈到我对他的友情,谈到希望去爱他,和他心心相印地生活在一起,安慰他,让他宽心。他有点奇怪地看了看我,既慌乱又吃惊,一句话也没对我说。我突然感到非常痛苦和伤心,我觉得他不理解我,也许还在笑话我。我突然像孩子似的哭起来,嚎啕大哭,无法控制自己,就像什么病发作了一样。他握住我的两只手,吻着,又把它们贴到自己的胸口,劝我,安慰我。他深深地被感动了。当时他对我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哭,满脸绯红,兴奋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不过,我发现,尽管我很激动,波克罗夫斯基仍旧有点发窘、拘束。好像我的迷恋、我的狂妄和突如其来的、炙热如火焰般的友情使他感到十分吃惊。也许,开始他觉得奇怪,后来他不再犹豫,跟我一样,怀着同样纯朴直率的感情,接受我对他的一往情深、我亲切的话语、我对他的关爱,并用同样的关爱、同样的友情和亲切来回应我,就像是我的知心好友、我的亲哥哥。我的心感到无比温暖、无比幸福……我什么也没掩饰、什么也没隐瞒,他一切都看在眼里,与我越来越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