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喂,你的包可以放上去了,我给你腾了地方。”乔怡看见跟她说话的是位女乘务员。
“不用,这包不沉。谢谢。”
乔怡欠欠身子。说实话这包压得她的腿直发麻。她公私兼顾,为这篇小说和小说的作者踏上这三千里路的旅途,两个出发点将归于一个目的地。假如小说的作者真是杨燹,那么不难看出他对她的看法未必恶劣,甚至仍象过去那样美好。而这杯美好印象又被一大团误会缠绕着,隐隐透出深深的遗憾。
在乔怡心里将要死去的念头突然复活了。小说偏偏落到她手中,她认为这是丘比特给她的最后一个机会。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闯进副主编办公室的,但副主编惊异的目光使她意识到自己脸上带着怎样的兴奋、失态,和失眠人特有的神经质。副主编听完她的请求,慢吞吞摘下军帽,用手帕擦着发红发亮的脑门。他显然松了一口气,她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把他吓坏了。
“你断定这个作者是你的战友?”
乔怡使劲地、热烈地点着头。
老头儿忽然狡狯地笑了:“怕没那么简单吧。你放心,我批准你去和作者联系。写当代军人的作品,我们向来大力扶持……不过,”他笑出声来,“那个家伙恐怕不止是你的战友——是男朋友吧?”
乔抬横下心一声不吭。等她走到门口,又听老头儿说:“哎,你这丫头还参加过自卫还击战,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她抿嘴一笑:“说出来就不象真的了。”
“怨不得有人说你怪,果不其然!去吧去吧,我老头子成全你!见了对象带个好!……”
当天下午,她办妥一切出差手续。她当然很明白整个编辑部的人何故皆用喜气洋洋的眼神目送她。
现在她坐在这趟开往西南的特快列车上,勇气早已消失得一干二净。时间过去数年,谁担保人的感情不起变化,谁担保一经解释他和她就会和好如初呢?一个人需要解释才能重新获得另一个人的信任够有多么可怜!何况杨燹会象她一样重视这种过时的解释吗?听完她的一番陈述,他会不会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没必要”呢?……她胆怯得血都凉了。
火车毫不迟疑地向前冲去,重复着快活而单调的呓语。
不知颠簸了多久,车上的七个“文艺细胞”突然被急刹车惊醒。
“怎么了?!”胖子数来宝惊问,他把嗓子压得沙沙的。
“出什么事了吧……”三毛用同样的声音答道。他已扔下一直紧搂在怀里的大提琴,把冲锋枪横到胸前。女兵们惯常的尖嗓门此刻全失声了。全体都煞有介事地进入警戒状态。黑暗里响着打开枪保险的声音。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车下有人问,怪凶的。
年纪最小的采娃一听见中国话,急忙从车篷里探出头,答道:“军宣传队的!你们呐?”她倒挺亲热。
“都下来!下车来!”那人又吼。
天黑极了,刚下过一阵雨,路微微发白,那个凶神似的家伙一副巍巍然的体魄,披着的雨衣因淋了雨而反光。’
车上没有人动,两天来他们听吆喝实在听够了,这个由宣传队临时组成的“前沿鼓动组”—直跟随军“前指”行动,未捞到“鼓动”机会。昨天奉命去给炮团送给养,本打算顺便搞一场小型慰问演出,可炮团接到命令紧急转移,团长红着眼朝他们挥手:“快撤快撤……什么工夫了,还有闲心看你们瞎白乎?!”回到“前指”,又有一位参谋打发他们:“首长命令,鼓动组撤回后方,快走快走!”接着又碰到眼下这位!
“嘿!叫你们马上下车,没听见吗?!”那人抹下雨帽,头上缠的绷带在黑暗中显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