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代子拎着色盒和瓶子,随他来到了涂红漆的桥上。
瓶子是汽水瓶,是在旅馆里要来洗画笔用的。千代子把他的黑发丝带系在瓶口上。
颜料把水弄浑浊了,她拎着瓶子到小溪边换水去。她向对岸的山茶花扔了一块小石子。花儿没掉落。
松林在一片深褐色的昏暗中,隐隐地露出了一线亮光。
“等杉树的花粉像沙尘般飘散的时候……我就完成这幅画。”
“啊,这么悠闲……颜色全变了,还可以吗?”
“颜色,有的是嘛。”
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一派春景。
松木高耸。他并不喜欢它那种高度。那种高度的忧郁情调,不合他此时此刻的心意。他的风景画的写实手法,眼看从杉林的一角被破坏了。
他把杉林画成低矮的问荆草,而且他主观上是想把它画得明亮些。可他又认为这样不行。
他发现逆着阳光看竹林,分外奇妙。而顺着阳光看,则平淡无奇了。
倘若不是逆着阳光,那就看不清竹叶和阳光跳起古典式的轻柔的舞步。
也许,不把一片片竹叶的形态表现出来,就画不出它的美。
但是,他从这太阳的波光中,回想起来的,不是日本画中的竹,而是印象派油画中的青翠的树林和平静的海。是一幅洒满点点光斑的林子和海面的画。
不,比起油画,他更想念音乐。是日本的乐器。琴、尺八①……
“什么,尺八不是用竹子做的吗?没意思。”
他笑个不停。
竹叶间的光斑翩翩起舞时,逆光看去,真是蔚为奇观。柔和的阳光透过竹叶的景色,使人如痴如醉。
可是,他的风景画必须摒弃这个山谷的染房所喜爱的艳丽颜色的影响。竹林是幽寂恬静而明朗,却不是淡然无味的。竹林要比松林难画得多。
①类似我国的洞箫。
梅树从桥旁探出身子,向溪流倾斜,展现在他的眼前。
它好似窗玻璃的框架,支配着这风景的画面。为了把他紧紧地捆绑在写实的范畴里,它担任着风景测量器的角色。
花朵盛开。
但是,在他的素描中,花儿被抹杀了。梅树作为风景画的近景,大得令人怀疑是个什么怪物。
作为一个风景画家,他对这样的梅树并不觉得稀奇。距离眼睛太近的东西,总像是大怪物。
他不看近处的梅,却观赏远处的竹丛和杉林。在他眼里,梅花如烟似云,很快就会悄然逝去。
也许是梅花的雄蕊曾叫他惊愕,他突然若有所思似的。
“它要消亡到哪儿去呢?”
梅花如烟似云,莫非全都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
倘若果真如此,岂非正在描绘竹丛和松林小景的,不是他而是梅树?因此,这幅画与其给它取名《竹松小景》,不如叫《梅树》更为确切。
“啊,谁看了我这张画,恐怕也不会想到画中竟有大象和骆驼通过吧。”
“附上说明书就好了。”
“如果标上《大象骆驼通过梅园》这个题目,一看就会明白啦。”
他一仰脸躺倒在草原上。
“不对头呀,这是一张不折不扣的写实画啊……喂,咱们回东京就举行婚礼吧。”
“举行婚礼简直就像为了解闷似的。”
“我真想画一张人体画。”
千代子虽不是模特儿,但有一次她在他的画室里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腰带了。她只好把他的布腰带缠在自己的绸单衣上,到大街上的菜店去买萝卜。我想画那种姿态的千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