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女人叮嘱江口老人说:请不要恶作剧,也不要把手指伸进昏睡的姑娘嘴里。
看起来,这里称不上是一家旅馆。二楼大概只有两间客房,一间是江口和女人正在说话的八铺席宽的房间,以及贴邻的一间。狭窄的楼下,似乎没有客厅。这里没有挂出客栈的招牌。再说,这家的秘密恐怕也打不出这种招牌来吧。房子里静悄悄的。此刻,除了这个在上了锁的门前迎接江口老人之后还在说话的女人以外,别无其他人。她是这家的主人呢?还是女佣人?初来乍到的江口是不会知道的。总之,她不喜欢客人多问,还是不多问为妙。
女人四十来岁,小个,话声稚嫩,仿佛有意操着缓慢的语调,只见两片薄薄的嘴唇在蠕动。嘴巴几乎没有张开,不太看对方的脸。她那双乌黑的瞳眸里,不仅含着能使对方放松警惕的神色,还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沉着,使人丧失对她的戒心。桐木火盆上坐着铁壶,水烧开了,女人用这开水沏了茶。论茶的质量、点茶人掌握的火候,在这种地方、这种场合,实在是出乎意外地再好不过了。这也使江口老人感到心情舒畅。壁龛里挂着川合玉堂的画——无疑是复制品,不过,却是一张温馨的红叶尽染的山村风景画。在这八铺席宽的房间里,看不出隐藏着什么异常的迹象。
“请您不要把姑娘唤醒。因为再怎么呼唤她,她也决不会睁眼的……姑娘熟睡了,什么都不知道。”女人又说了一遍,“她熟睡了,就什么也不知道。就连跟谁睡也……这点请不必顾虑。”
江口老人不免产生各种疑窦,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呐。我也只请一些可以放心的客人来……”
江口没有把脸背过去,而把视线投在手表上。
“现在几点了?”
“差一刻钟十一点。”
“是时候了。上年纪的人都早睡,清晨早起,您请便吧……”女人说着站起身去打开通往邻室的房门锁。她大概是个左撇子,总使用左手。江口受到开锁女人的影响屏住了气息。女人只把头伸进门里,好像在窥视着什么。无疑她已习惯于这样去窥视邻室的动静,她的背影本来极其一般,可是,在江口看来却觉得很奇异。她的腰带背后结的花样是一只很大的怪鸟。不知道是什么鸟。如此装饰化了的鸟,为什么还给它安上写实式的眼睛和爪子呢?当然,这不是一只令人毛骨悚然的鸟,只是鸟模样显得做工笨拙而已。不过,这种场合的女人的背影,要说最能集中反映其可怖性的,就是这只鸟。腰带的底色是几近于白色的浅黄色。邻室显得昏暗。
女人按原样把门关上,没有上锁,钥匙放在江口面前的桌子上。她的神情也不像是检查过邻室,语调也一如既往。
“这是房门钥匙,请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吧。如果睡不着,枕边放有安眠药。”
“有什么洋酒吗?”
“噢,这里不备酒。”
“睡前喝点酒也不行吗?”
“是的。”
“姑娘就在隔壁房间吗?”
“她已经熟睡了,等着您呐。”
“是吗?”江口有点惊讶。那姑娘什么时候进隔壁房间的呢?什么时候入睡的呢?刚才女人眯缝着眼睛窥视的,难道就是要确认一下姑娘是否已睡着吗?虽然江口曾从熟悉这家情况的老年朋友那里听说过,姑娘熟睡后等待客人,并且不会醒过来。但是到这里来看过后,反而难以置信了。
“您要在这儿换衣服吗?”如果换,女人打算帮忙。江口不言语。
“这里可以听到浪涛声,还有风……”
“噢,是浪涛声。”
“请歇息吧。”女人说着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