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原本对特蕾莎修女的善行心存疑虑的印度教法师,当看到她一丝不苟地为一个快死的男人清理布满蛆虫的伤口后,惭愧地说:“我在寺庙供奉圣母30年,今天才看见圣母的肉身!”
特蕾莎嬷嬷,如今已成了超越种族、阶级和信仰的爱和关怀的象征,她获得的荣誉,无论麦格赛奖、肯尼迪人道奖、尼赫鲁奖到诺贝尔和平奖,都是举世闻名,很多人期待殷殷,梦寐以求,然而这些奖并不能垫高特蕾莎嬷嬷,而是因特蕾莎嬷嬷为这些奖项增加了荣誉和含金量,不在奖的成色,而在于这些奖给了谁,彰显了什么,鞭笞了什么。
然而回顾孤苦一世可怜一世的武训呢,在这片黄壤上,在这片蓝天下,直到今日,人们脑海里残存的还是被毁容的武训,是因为武训没想到触动当时的那个统治阶级。对一个乞丐,做一个有益社会的人,有益身边的人足矣,难道非得让他铤而走险,抛头颅洒热血?
我特别感慨的是一个革命者不理解特蕾莎帮助穷人的行为,教训特蕾莎说:“你不知道我们正在搞革命就是要解决这些事吗?”特蕾莎平静地回复:
“我也是革命家,我的革命成分中只有爱!”这个革命家缄口了,如果这个革命家长在中国,他该如何回答?
特蕾莎在有生之年几乎走遍了世界,所到之处受到教皇般的欢迎,却没有到过前苏联,因为那里的人民好像根本不需要她。
和武训相较,特蕾莎嬷嬷是幸运的,她没有被批判和嘲笑,也没有被鞭尸扬灰,她直到死后都被爱戴和尊敬围绕。她的祖国阿尔巴尼亚和她的第二故乡印度,都为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骄傲。“如果你做善事,人们说你自私自利,别有用心,但不管怎样,总是要做善事。”这一点我以为是和武训相通的,做吧,认准的善事,做下去,人在做,天在看,相信头顶的星光,虽然云翳也许可能暂时遮蔽,但星光是不灭的,如人的良善。
是啊,武训不需要别人的评价,这个有着宗教圣徒一样品格的人,这个在东方大地上出现的有着人性奇迹的人,他是一个最需要帮助的人,在他昏睡破庙三天的时候,在他需要温饱的时候,在他被侮辱被拳脚击打的时候,他没有选择仇恨,却以终生行乞来回报社会,来改变社会的生态,他是传递上帝的爱么?是传递观世音的爱么?他传递的是一种善,一种对没有知识愚昧的不忍。
特蕾莎嬷嬷传播上帝的爱是修女的天职,而武训除了父母其实不需要回报谁,他自己才最需要被关爱。但他死掉多年,他一直在拼着性命回报的社会,却一直嘲笑他、冷眼鄙视他,人心荒寒,令人发痛。
可以设想,武训如果换个活法,用一些钱施舍给周围的人,用余下的钱娶上老婆,他也可以有儿子,他的孩子首先能受教育,但他把那么多素不相识的孩子,穷人的孩子送进学屋,自己至死都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
武训不是杀人越货的人,不会把皇帝拉下马,这样我们就可以鄙视他,说他是统治阶级的奴才和帮凶么?允许有的人革命,也应该允许有的人过日子,武训没有解放全人类的理想,他只是默默为一个梦想乞讨一生坚守一生,在孩子们的琅琅书声中含笑闭上了双眼。
文章快要结束,我想到我的父亲,在我从小学开始,父亲天不明就起床,到街上扫大街,为的是能从到集市上卖菜的卖、肉的、掌鞋的要五分钱,下集了,再把那集市清扫一遍,累年累月,类如乞丐,遇到难缠的人,不但得不到五分钱,还要承受侮辱,我曾多次听到人说父亲是要饭的,后来父亲倒在了集市的街头,当时我还在外求学。
但愿父亲有灵,看到我为武训而写下的文字,但是父亲不识字,这让我感到刺骨的疼痛。我把孙瑜写的《武训赞》送给父亲,送给一把扫帚,一把铁锨,一个一个地摊祈求五分钱的父亲:
大哉武训,至勇至仁;
行乞兴学,苦操奇行。
一囊一钵,仆仆风尘;
一砖一瓦,积累成金。
街头卖艺,市上售歌;
为牛为马,舍命舍身。
世风何薄,大陆日沉;
谁启我愚,谁济我贫?
大哉武训,至勇至仁;
行乞兴学,千古一人!
原载《山东文学》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