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差不多把样样东西都给他了。……可是他!您同他用‘你’相称,在这方面他没有任何权利,可是我忍住了没说,你们出外散步,饭后接吻,我也忍住了没说,……样样事情我都忍气吞声,可是这种事我再也忍不下去。……有我就没他!叫他离开此地,要不然我就走!我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不行!这你自己也明白。……有我就没他。……够了!这已经忍无可忍。……就是没有这种事我也已经痛苦极了。……我马上就去找他谈判。……立刻就去!说真的,他是什么东西?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嗯,不行。……他不该这么目中无人。……”格罗霍尔斯基另外还说了许多大胆的刻薄话,不过没有“马上”就去:他又胆怯又害臊。他三天以后才到伊凡·彼得罗维奇家里去。
他走进他的住宅里,不由得目瞪口呆。布格罗夫在他四 周布置得那么富丽堂皇,使他暗自吃惊。四壁蒙着丝绒,椅子贵重得吓人,……豪华的地毯简直弄得人不敢站上去。格罗霍尔斯基生平见过很多阔人,可是在任何一个阔人家里都没见过这种发疯般的奢华。然而他带着莫名其妙的战战兢兢的心情走进大厅里,却又看到那儿多么凌乱!钢琴上放着几个菜碟,碟子里盛着些小面包块,椅子上有只玻璃杯,桌子底下有个筐子,里面装着脏得不象样的女人衣服。窗台上摊着核桃的碎壳。格罗霍尔斯基走进去的时候,布格罗夫本人也穿得不大整齐。他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脸色绯红,头发没梳,身上只穿着内衣,嘴里自言自语。……看来他在为一件什么事心神不安。米舒特卡也在大厅里,坐在长沙发上,刺耳的哭叫声在空中震荡。
“这真可怕,格利果利·瓦西里奇!”布格罗夫一看见格罗霍尔斯基就开口说。“这么乱糟糟的,这么乱糟糟的。……请坐请坐!请您原谅我这身亚当和夏娃⑨的打扮。……这没什么关系。……这儿可真乱得厉害!我都不懂:人怎么能在这种地方生活下去?我不明白!仆人们不听使唤,天气坏透了,样样东西都贵。……你闭嘴!”布格罗夫突然在米舒特卡面前站住,嚷道。“闭嘴!叫你闭嘴!畜生!你不闭嘴?”
布格罗夫就拧一下米舒特卡的耳朵。
“岂有此理,伊凡·彼得罗维奇!”格罗霍尔斯基用含泪的声音开口说。“怎么能打这么小的孩子?说真的,您这个人啊,……”“那就叫他别哭。……闭嘴!我拿鞭子抽你!”
“你别哭了,米舒特卡,乖孩子。……爸爸不会再打你。
您别打他,伊凡·彼得罗维奇!要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呢。……得了,得了。……你想要小假马吗?我会叫人给你送个小假马来。……说真的,您多么……狠心埃……”格罗霍尔斯基沉默一忽儿,问道:“您那两个女人过得怎么样,伊凡·彼得罗维奇?”
“不怎么样。……我把她们赶走了。……我不客气了。本来我倒还想留下她们,可是不合适:孩子长大了。……父亲的榜样很要紧。……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喏,那就是另一回 事了。……再者我留下她们又有什么意思呢?呸,……简直是滑稽戏!我对她们讲俄国话,她们却对我讲法国话。……她们什么也不懂,笨得跟木头一样。”
“我来找您,伊凡·彼得罗维奇,是要商量一件事。……嗯。……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而是很普通的,……三言两语就说完。实际上,我有一件事要请求您。”
“什么事呢?”
“您认为,伊凡·彼得罗维奇,您可以……离开此地吗?
您在这儿,我们倒很高兴,也很愉快,不过,您知道,就是不大方便。……您明白我的意思。这样有点别扭。……相互的关系有点不明确,彼此相处老是有点别扭。……那就有必要分开。……甚至非分开不可。……您要原谅我,不过,……您自己,当然,也明白,在这类情况下,生活在一起,往往会引起……某种想法。……那就是说,不是想法,而是会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对。……是这样。这一点我自己也想到了。好,我走就是。”
“我们会很感激您。……请您相信,伊凡·彼得罗维奇,关于您,我们会保留最美好的回忆!您的牺牲……”“好。……只是这许多东西我放到哪儿去呢?您听着,我这些家具您就买下吧!您肯买吗?这倒不算贵。……八千,……一万就行了。……家具啦、钢琴啦、四轮马车啦。……”“好。……我给您一万。……”“那太好了!明天我就走。……我到莫斯科去。在这儿没法生活!样样东西都贵!贵得吓人!钱象流水似的花出去了。
……动不动就是一千。……这我可受不了。……我有个家呀。
……喏,谢天谢地,您总算把我的家具买下了。我手头总算可以宽裕一点,要不然我就完全破产了。……”格罗霍尔斯基站起来,跟布格罗夫告别,欢天喜地,回 到他的别墅去了。傍晚他打发人给布格罗夫送去一万。
第二天一清早,布格罗夫和米舒特卡就已经到达费奥多西亚了。
三
好几个月过去。春季来临了。
随着春天,明朗晴和的白昼来了,生活就不那么可憎而乏味,大地也变得好看多了。……温暖的空气从海洋上和田野上吹来。……大地覆盖着新生的青草,树上的嫩叶绿油油的。大自然复活,换上一身新装了。
既然大自然的万物都焕然一新,年轻而富于朝气,看样子,人的头脑里似乎也应该有新的希望和新的愿望活动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