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什么想法呢?”
“什么想法!一种可怕的想法哟,我的心肝。我一想到……你的丈夫,就心里难受。这个想法我一直没提起过,深怕打搅你内心的平静。可是现在我没法再沉默下去了。……他在什么地方呢?他的景况怎么样?他拿那些钱干什么去了?可怕呀!每天晚上我都见到他的脸,憔悴,痛苦,带着恳求的神情。……是啊,你来评断一下,要知道我们把他的幸福夺走了!我们把他的幸福破坏了,砸碎了!我们是把我们的幸福建筑在他的幸福的废墟上。……他宽宏大量地收下那些钱,可是难道那些钱能弥补他失去你而受到的损失?他不是很爱你吗?”
“很爱!”
“喏,那你就明白了!如今他,要么在借酒浇愁,要么……。
我真替他担心!唉,多么担心!给他写封信好吗?要安慰他才成。……应该对他说几句好心的话,你要知道……”格罗霍尔斯基深深地叹口气,摇摇头,给他沉重的思想压得招架不住,一下子在圈椅上坐下。他用拳头支住头,开始思索。根据他的脸容来判断,他的思想是痛苦的。……“我要去睡了,”丽扎说。“到时候了。……”丽扎回到她的房间里,脱掉衣服,一下子钻进被子里。她十点钟上床,第二天十点钟起床。她贪舒服,爱睡懒觉。
摩耳浦斯③不久就把她抱在怀里,她通宵做最迷人的梦。
……她的梦象是一本本长篇小说、中篇小说和阿拉伯神话。
……所有这些梦里的男主人公都是……今天傍晚引得她发出尖叫声的戴高礼帽的先生。
戴高礼帽的先生时而把她从格罗霍尔斯基身边夺走,时而唱歌,时而殴打格罗霍尔斯基和她,时而在窗子跟前鞭笞小男孩,时而对她诉说爱情,时而带着她坐上轻便马车去兜风。……啊,那些梦!有的时候,人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一 夜之间就能度过不止十年的幸福岁月呢。……这天晚上,丽扎尽管挨了打,却经历了很多极为幸福的岁月。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她醒来了。她披上衣服,赶快梳好头发,甚至没穿她那双鞑靼式的尖头便鞋,就一溜烟跑到阳台上去。她举起一只手来搭在眼睛上遮住阳光,另一只手把滑下来的衣服拉住,开始看对面的别墅。……她的脸色开朗起来。
再也不能有任何疑问了。那就是他。
对面别墅的阳台下面,玻璃门前边,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套茶具,以一个小小的银茶炊为主,擦得雪亮,闪闪发光。桌旁坐着的就是伊凡·彼得罗维奇。他两只手端着带银托的茶杯喝茶。他喝得十分畅快。这可以从传到丽扎耳朵里来的吧嗒嘴唇的声音听出来。他穿一件家常长袍,深棕色,带黑花。长袍底襟极长的流苏一直垂到地面上。这是丽扎生平第一次看见他丈夫穿长袍,而且长袍又那么华贵。……米舒特卡坐在他的一个膝头上,搅得他喝不好茶。他不住把身子往上耸,极力要抓他父亲发亮的嘴唇。他父亲每喝过三四
口茶,就低下头去凑近儿子,吻他的头顶。一只毛色灰白的猫贴紧桌子的一条腿,把尾巴翘得高高的,悲切地咪咪叫,表示想吃东西。
丽扎躲到门帘后面,定睛瞧着她往日的家庭成员。她脸上闪着高兴的神情。
“米舒特卡!”她小声说。“米舒特卡!你在这儿啊,米舒特卡!亲爱的!他多么爱万尼亚!主啊!”
临到米舒特卡拿起匙子搅和他父亲的茶,丽扎就格格地笑起来。
“而且万尼亚也多么爱米舒特卡!我亲爱的!”
丽扎又欢喜又幸福,心怦怦地跳起来,头昏目眩了。她支持不住而在圈椅上坐下,从那儿眺望对面。
“他们怎么会到这儿来的?”她问自己,向米舒特卡那边送过一个飞吻去。“是谁指点他们到这儿来的?主啊!难道所有那些富丽堂皇的东西都是他的?难道昨天牵进大门的那些天鹅般的马都归伊凡·彼得罗维奇所有?啊!”
伊凡·彼得罗维奇喝完茶,走进房里去了。过十分钟,他在门廊上出现,……使得丽扎大吃一惊。他,这个青年人,一 直到七年前才不再被人叫做万卡和万纽希卡④,那时候只要能得到二十戈比,就自告奋勇去打坏人家的下巴,捣毁人家的房屋,如今却打扮得考究极了。他头戴宽边草帽,脚穿极其精美的、亮晃晃的长靴,上身穿一件凸纹布坎肩。……他表链上象有千百个大大小小的太阳放光。他右手潇洒地拿着手套和短马鞭。
他优雅地挥一下手,意思是吩咐听差把马牵过来,这时候他那沉重的身体流露出多么强烈的高傲和自负!
他大模大样地在马车上坐下,吩咐把米舒特卡和钓竿梢送上车来,听差们已经带着米舒特卡,拿着钓竿梢站在马车周围。他把米舒特卡安置在身旁,伸出左手去搂住他,然后拉了拉缰绳,马车就走了。
“德儿唷!”米舒特卡叫道。
丽扎自己也没觉得就拿出手绢来,对他们的后影摇了遥要是她这时候照一下镜子,就会看见她的小脸变得通红,又在哭又在笑。她心里懊恼,因为她不在欢天喜地的米舒特卡身旁,而且由于某种缘故,她不能马上去把米舒特卡吻个够。
由于某种缘故!……你们,所有那些死板的规矩,统统滚蛋吧!
“格利沙!格利沙!”丽扎跑进寝室里,开始叫醒格罗霍尔斯基。“起床吧!他们来了!亲爱的!”
“谁来了?”格罗霍尔斯基醒过来,问道。
“我们家的人。……万尼亚和米舒特卡。……他们来了!
就在对面别墅里。……我一瞧,原来是他们。……他们在喝茶呢。……米舒特卡也在喝。……我们的米舒特卡长成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天使啊,只要你看见他就明白了!圣母啊!”
“你说的是谁呀?哎,你那个……是谁来了?在哪儿?”
“万尼亚和米舒特卡。……我一瞧对面的别墅,不料他们正坐着喝茶呢。米舒特卡已经会自己喝茶了。……你看见昨天人家在搬运东西吗?那就是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