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住进法国老太别墅的第三天,水上灯终于决定出去走一走。走到街上,发现以前的店铺也都开了门。生活的细节似乎并没有多少改变,改变的只是生活的心境。
水上灯突然发现这里距肖府并不算太远,她想了想,便朝那里走去。
玫瑰红依然醉生梦死地抽着鸦片。脸色苍白得有如抹了厚粉。见到水上灯她竟有些喜出望外。连连说道,水滴呀,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水上灯有些奇怪,说你怎么看到我还会高兴呢?玫瑰红说,哎呀,闷死我了,只要给我来个活的,能跟我说说话,我就不管他是哪个了。你怎么还在汉口呢?水上灯说,一言难尽。便简单说了一下自己逃亡的经历。玫瑰红听时不停地啧啧。然后说,幸亏我没走。住在这里,日本人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说罢又问,是张晋生帮你住进法租界来的?水上灯说,是呀。是魏典之帮我找的他。玫瑰红便长叹一口气,说魏典之这老家伙,以前为了江亭,使劲捧我,现在又为了江亭恨死我了。说起来,江亭比我有福,还有这样的戏迷。水上灯说,可是有福的万叔却没活在人世。玫瑰红说,就我这个样子,跟死了又有什么差别。水上灯说,但你还是不想死。玫瑰红说,死丫头,你想我死是不是?水上灯说,这不是没事斗嘴么?玫瑰红说,往后你少跟我顶嘴,没有我,你哪有这么舒服的日子过?水上灯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玫瑰红便告诉水上灯,她有个朋友是法国洋行的老板。当年走私鸦片,得过肖锦富的帮助,玫瑰红让洋行老板给张晋生安排了事务。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法国洋行的经理。玫瑰红说,归根结底,你还是沾了我的光。
水上灯笑了笑,说你是我姨,我沾了你的光,你也显不出多大面子,我也丢不上多少丑。玫瑰红说,你就不能软着点跟我说话?往后经常到府里来,替我烧烧烟,陪我说说话就是了。水上灯笑道,你请我这么大的名角,付得起钱么?
两人仿佛有了一种和解。
虽然在外奔波了几个月,又突然搬进了法租界。但只要是在汉口,对于水上灯来说,就不用适应,坐下来便能习惯。张晋生送给了她一台收音机。白天她听听收音机,然后逛逛街,偶然去玫瑰红那里坐坐说一下话。隔不一两天,张晋生便来请她吃饭,陪她散步,甚至带她购物。张晋生出手阔绰。重新为水上灯添置了首饰和衣服。应酬时张晋生以女友的名义来介绍水上灯。水上灯心里有几丝冷笑,嘴上却并未反驳。这举动让张晋生欣喜若狂。
日子就这么清冷,但却也闲散和安宁地过了下去。
庸常的日子里最大的快乐便是办堂会唱大戏。头一回来找水上灯去唱堂会的是魏典之。水上灯在台上恍然觉得下面有一个人是陈仁厚。但下了台后,她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个人。问魏典之,魏典之说,你大概看走眼了吧?
堂会一唱开了头,私底来请水上灯去唱堂会的人就多了。日子要过,戏也得唱,水上灯心想,就先这么着吧。日子过得清汤寡水,偶尔演一演戏,也算是加了点佐料。
秋天又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汉口。汉口的秋天,阳光总是明亮无比。一天,水上灯无聊,便又转去乐园看杂耍。独眼老伯忙不迭地给水上灯烧水泡茶,又告诉水上灯,乐园现在的总管是陈一大。他投靠了日本人。水上灯当即放弃去看杂耍。她未及出门,突然听到剧烈的爆炸。隔壁杂技剧场被人扔了炸弹,当场炸死了两个日本人。水上灯急急朝外走,乐园内庭已是乱乱哄哄,人流全都朝外涌着。外面的口哨左一声右一声地吹得让人紧张。水上灯突然在杂乱的人流中看到了陈仁厚。他的脸绷得紧紧,神情显得有几分紧张。水上灯的心剧烈地跳起,失控一样,她大叫着,仁厚!仁厚!
陈仁厚听到叫喊,眼睛放射出光来,他从人缝中挤过,来到水上灯跟前。同样失控,他一把搂住水上灯。水上灯忽凭直觉,这炸弹与陈仁厚有关。便在他耳边低语,是你干的?陈仁厚微一点头。水上灯慌了,说你跟我来。说罢拖了陈仁厚回到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