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另有一件先进的东西,是卫星电视接收装置,外表看来灰不溜秋,换频道要用手揿动按钮,但能够破解国外付费电视的代码,收看成人节目,老牛说最著名的是HARDCOW。据他想象,老鲁总是一个人坐在大床上,对着HARDCOW的剧烈动作场面自己打手枪的,那时还没有流行撸这个词,否则一定会与老鲁的名字联系起来。下棋间隙我对老鲁提出参观,他略有迟疑但未拒绝,似乎面无表情地打开那台不起眼的小电视,果然全是激烈的动作片场面,以西方人居多,据老牛说老鲁喜欢重口味。转了一圈全是白花花的人肉,让人有点心堵,我也就让老鲁关了电视,他脸上依旧是那种木讷的神情,似乎有点窘迫又不知如何回护。
我不由想起来时在楼下见到整整齐齐的一溜发廊,门面挂着粉红色的纱帘,似乎是一种行业标识,每个玻璃门里都有几个无所事事的女孩子,虽然是秋天,却穿得像纱帘一样透,裸露着大腿,一瞥之下让人操心她们冷不冷,脸上却又莫名地发热。这是老鲁每天目睹的情形,他的咸肉菜饭馆夹在这些粉红发廊之间,这也是他总是叫外卖不去馆子里用饭的原因吧。
以后听说老鲁干了一件很出名的事情。那些发廊营业的黄金时段一般是午夜,上下仅隔一层楼板,楼下传来男女之事的动静让老鲁实在难以入眠。他拨打110报警,接线的警察说这种事管不了。又去找居委会,人家言语之间还怪怪的,以为他多管闲事。老鲁一气之下,打通了一个担任闸北区副区长的亲戚电话,投诉此事。老鲁常年不和亲戚来往,这次实在是忍无可忍。
副区长一听颇以为严重,下令严查,终究封闭了楼下那一溜发廊,小姐们不知何去,居委会的人员还专程上门来向老鲁道歉,说是先前不重视扰民,工作失误。我第二次去到老鲁住处时,时隔一年,似乎略有回潮,又新开了两家发廊,但红纱的标志和女郎裸露的大腿不复旧观,似乎是正经做顶上功夫的。
三
翻译事业持续了二三年,未见有新著出版,价码全无改观。窘困之下,老鲁做翻译家的心力渐渐枯竭,偶尔有人约稿也不欲动笔。终究在老牛帮助下找了家泛时尚类杂志,以后又到一家大型的财经类报纸编文化副刊,只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和所在刊物的女上司发生矛盾,一怒之下辞饭碗而去。此后的许多年中,多半处于半死不活的就业状态,也就始终充当饭桌上的弱势群体。
饭桌之外,牌桌上的老鲁也难免气象局促。最初大家其实是不玩钱的,四个人打升级。配合之间难免差池,时有争执,后来就变成三打一斗地主,再后来演为搓麻将,并且盛行一种“咬三口”的上海花色玩法。
在那些徐家汇附近茶楼的漫长夜晚中,老杨和老鲁之间常常为了“咬三口”脸红,在一家辞书杂志做到副编审的老杨,因为时常和我们这帮不上进的同学来往,受到妻子一再埋怨。但咬到老鲁三口,看着老鲁脸色渐渐由木然变得赤红,脖子和呼吸都明显粗起来,恐怕实在是他在咬文嚼字的本职外不可或缺的乐趣。补偿之道则是请饭。
被老杨在牌桌上小咬之外,间歇失业中的老鲁,又被疯牛狠狠顶了一记。
2007年我刚从陕西回到上海滩,一头落入牛市的大潮中,每人都被席卷,又自以为弄潮儿。几个同学全部成了“股神”,尤其是一支特变电工股票,被老杨时时刻刻挂在嘴上,吃饭路上和的哥不忘交流几句,跑堂的东北阿叔也加入谈论“一万点”,我的自绝于股市难免被视为落后愚昧。一向轻易不动窝的老鲁就是在这种气氛之下,趁牛市冲破6000点关口之时入场,劈面赶上疯牛掉头,连续几个跌停板把老鲁压得半死。好在他果断割肉,进场的七万元积蓄变成三万,并且断然销户。老杨和老牛的损失其实更大,但受他们一再鼓动入场的老鲁无疑是冤案主角,义愤之下大半年绝缘牌局,两位同学不得不另拉牌腿子,却始终感觉不如老鲁在场,咬上了三口也没劲。
老鲁经常提醒赌友们,他参与牌局的成本要高出其他人,因为深夜回家的遥远路程需要打车,而来时一般也是打车。即使是在失业的困顿时期,老鲁也坚持打的,说“我们这样身份的人,怎么能不打车!”
不过终究他还是添置了一辆电驴子,用于上下班和往返牌局。老牛因此称呼老鲁为我们当中第一个有车族。老鲁很关心他的这辆坐骑,每到一个地方,首先留心的是如何找到一个好的停车位,为此总是别人发牌了他才姗姗入场。他曾经认真地对我讲解电驴子的好处:有这么个东西,充了电,就会忠实地把他的身体搬运来去,也不计较他的发胖。
饭桌和牌局之外,难以解决的仍然还是男女关系。我在上海的一年多,老鲁在牌局上的待遇有些特殊:我和老牛的女友都会给老鲁带点吃的之类。老鲁因此感叹,我们的女友都比我们自己对他要好。又继而不忿,这么好的姑娘们落于我们这等滥人之手。尤其是老牛,十几年里不断换女友,相处时间最长也是对老鲁最好的方姑娘,才貌双全学历高单位好,竟由于想结婚被老牛甩,更令老鲁气愤。我曾因此建议老鲁干脆去追被弃的方姑娘,他沉默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