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白色的眼睛?一定是嵌在青铜上。也许这是一尊罗马时代的雕塑。”
“罗马!对了。德·佩莱赫拉德老爷说那是个罗马女人。啊,我看出来了,您和老爷他一样,也是一位学者。”
“雕塑完整吗?保存得好吗?”
“啊,先生,完好无缺。比放在市政府里那尊路易·菲力普的彩色石膏半身像更漂亮、更精致。尽管如此,这尊雕塑的面孔使我不舒服,她显得很凶恶……的确如此。”
“凶恶!她对你怎么凶恶了?”
“确切地说,倒不是对我。不过,您听下去就会明白了。当时,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抬了起来,德·佩莱赫拉德老爷这位老好人,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也帮着拽绳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把她竖立直了。我去捡块瓦片想把她垫稳当,没想到哗啦一声,她整个身躯朝天倒了下来。我喊了一声:‘当心底下’,但为时已晚,约翰·科尔没有来得及把腿抽回来……”
“他受伤了吗?”
“可怜他那条腿,就像葡萄架一样当场折断了。哎呀真惨!我一见就火冒三丈,真想用镐把那雕像砸个稀巴烂,但德·佩莱赫拉德老爷拦住了我。他给了科尔一些钱。出事后至今半个月,科尔仍躺在床上,医生说他这条腿永远报废了。真可惜,他从前是我们当中跑得最快的人,而且,他的网球也打得很好,仅次于我们的少东家。科尔受伤使得阿尔封斯·德·佩莱赫拉德少爷心情很不好,因为科尔一直是陪他练球的练手,他们打球的时候,球一来一往从不落地,啪!啪!真是好看极了。”
这么谈着谈着,我们进了伊尔城,很快我就见到德·佩莱赫拉德老爷了。他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矮老头,假发上扑了粉,鼻子通红,神情快活而略带幽默诙谐。他没有拆开P先生的介绍信,便把我带到一桌筵席前,请我入座,还介绍我认识他的夫人与公子,说我是位出色的考古学家,能够使得由于历史学者的疏忽而被遗忘的鲁西戎地区重新引起世人的关注。
我的胃口很好,因为再没有什么比山区的清新空气更能增加人的食欲了。我边品味美食,边观察主人一家。刚才我对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已经略加描述,现在还得补充一句,他很活跃敏捷,又是说,又是吃,还不时站起来跑到藏书室里给我拿书,让我看他收藏的一些版画,同时又给我斟酒,就这么忙乎着,一连几分钟也静不下来。他的夫人体态稍胖,就像大多数四十岁出头的卡塔卢尼亚妇女一样。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典型的外省女人,一心只扑在家务上。虽然晚餐很丰盛,足够六个人享用,但她仍然不断跑到厨房去,还叫人宰鸽子,烤玉米蛋糕,还打开好多罐蜜饯果酱。不一会儿,餐桌上便摆满了盘碟与瓶罐。如果把端到我面前的食物都尝一点,我肯定被胀死不可。但每当我谢绝一道菜时,他们都要一再表示歉意,怕我在伊尔过得不满意。他们想来,外省的物质品类如此匮乏,而巴黎人的口味又实在太高。
当父母双亲忙着待客施礼的时候,阿尔封斯·德·佩莱赫拉德少爷端坐不动,像一块界石。他是一个二十六岁的高大青年,五官端正,眉清目秀,但缺乏表情。从他的身材与运动员的体魄来说,本地人称他为网球好手,真乃实至名归。那天晚上,他的衣着很讲究,完全是按照最近一期《时装杂志》插图里的款式。但我觉得他穿那套衣服有些拘谨,脖子套在天鹅绒的领圈里,僵硬得像一根木桩,脖子一扭转,整个身躯也要随之转动。他那双大手被太阳晒成了褐色,指甲很短,与他那身衣服颇不相称。他尽管对我这个巴黎人十分好奇,不断从头到脚加以观察,但整整一个晚上,他只跟我说了一次话,就是问我,我的表链是在哪儿买的。
“好哇!我亲爱的客人,”晚饭快吃完的时候,德·佩莱赫拉德先生对我说,“在我的家里,您就是我的客人,不把我们山区稀奇古怪的东西都让您看个遍,我是不会放您走的。您应该设法对我们鲁西戎有更多的了解,为它做些宣传报道。我们要让您看的那些东西,都是您想不到的。这地区有腓尼基、克尔特、罗马、阿拉伯、拜占庭的各种历史建筑,大大小小,不分巨细,您都能见到。我会领着您到处参观,连一块砖也不让您错过。”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得他停止说话。我趁这个时候对他说,在他家办喜事的时候我前来打扰,实在深感抱歉,只要他对我在附近地区的采访作些指点就够了,不必麻烦他陪着我到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