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触摸到柏林墙,那也是它形态完整的最后一天。第二天早上六点,我正在睡觉,梅尔辛砸门把我叫醒。电视屏幕上,好多人拿着鲜花泪流满面——东西德的边境开放了。
西柏林全民放假,无数的人涌上街头,到处都是挥动的旗帜。四处堵车,梅尔辛和我坐地铁到了勃兰登堡门,窜上那3米高、2米宽的墙往下看。西柏林人把啤酒、可乐扔到墙的另一边,堆成了小山,警察和军人还是背着手站着,动也不动。墙上的人太多,有人被挤得掉到了那边,警察们小心翼翼地把他们扶回墙上。
在勃兰登堡门,我遇到了在德国的中国人,他们给我讲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特别感动,想哭。
从那之后,我不断听到电钻钻墙的声音。东德人从此可以自由进入西柏林,在任意一家银行排队,凭身份证就可以领取一笔“欢迎费”,我记得是20西德马克。西德人当然也可以到东边去。那会儿,所有的中国人请客都去东柏林。东柏林物价太便宜了,20西德马克能请好几个人吃大餐,还带给个体面的小费。
去东柏林不麻烦,就是偶尔要搜身,因为东柏林官方知道到那儿去的西柏林人会夹带点“私货”——官方勒令东西德马克等价交换,可在东德的黑市,1个西德马克能换10个东德马克,差价太大,很多人偷偷带钱进去。我一个上海朋友过关时拿着中国护照跟东柏林警察说“Brother,brother”,意思是“咱们都是社会主义阵营的兄弟,就别搜我了”——他立刻被带进小黑屋翻了个遍。后来他学精了,在东柏林找了棵树,钱藏树底下,每次入了境,“哎,你们等我一会儿”,偷偷摸摸跑树底下找钱。我也会藏点,把钞票卷起来塞进书包带的缝儿里,捏软了,过关检查时摸不出来。那一阵,好多中国人不打工也不开餐馆了,光靠倒腾东西德马克就发了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年,直到1990年10月3日,东西德统一。
四
倒马克的事我没参与。到德国的前四个月,我一直在为语言发愁。
我是梅尔辛推荐的学生,按照规定,可以不经过专业考试,只要在四个月内语言交流过关就可以入学。这条件其实挺宽松,但那四个月必须能讲德语的要求真是让我心焦。梅尔辛出钱给我报了语言学校,我天天去上课,天天思考世界上怎么还有这样的发音。我成了一个有思想的婴儿,根本张不开嘴,要想跟梅尔辛说一句话,我得闷头在楼上自己的房间先背上好几遍,下楼跟她说完,她一搭茬,我就又张口结舌。
梅尔辛愤怒了。德国人很诚恳,请你来的时候很诚恳,表达怨气也很诚恳。梅尔辛给一个中国朋友打电话,让他用中文问我怎么还过不了语言关。这个朋友来德国前在中国学了四年德语,刚来的时候还是连一杯啤酒都不会要。我跟他诉说了半天,他转头跟梅尔辛解释:征确实在认真学德语,学得觉都睡不好,莫名其妙地头疼,他都想回中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