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转变是,在宗族延续的思维下,没有最大化的考虑,就是说门当户对,主要是要合适,要延续现在的格局。现在是要最大化,越有钱越好,千万不能损失财物。《婚姻法》解释三,就体现了这个要求。婚前财产证明啊,婚姻完全变成了契约。
现在的婚姻,倒得出一个有意思的悖论,它是以个体幸福为中心,但又是在父母家庭强烈干预下的理性计算。这个有点拧。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社会不平等。父母对婚姻的项目性计算,就是为了维持不平等的再生产,获得的东西千万不能失去,没有获得的东西一定要去争取。绝对不能让婚姻成为一个再分配机制。其实婚姻可以成为有意思的再分配机制,有钱的跟有才的人结婚,没才的学点才,没钱的也拿到点钱,现在这个不允许了。拒绝再分配,这是中国一个重要的社会心态。
正午:在你看过印度的例子之后,对家乡经验的反思,还有什么例子吗?
项飚:一个比较重要的,就是对不平等的关注。再一个,回过头来,对中国社会主义革命的意义,也有更好的认识。中国革命确立了个体的主体性。像民工、农民尽管生活状况不好,但是他对自己的自信,对平等的追求,觉得人应该平等、凭什么自己不如别人,这一方面当然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但另一方面,这种冲动,是跟社会主义革命联系在一起的。
这个主体性,作为革命的结果,是中国很大的一个潜在动力。在社会主义时期,经济发展也是非常快的,这个跟自下而上地调动起来的积极性是分不开的。不要讲王铁人啊那些劳动模范,就是在各个农村,修水渠、搞农业基础设施建设,都要通过个体农民。
传统和现代有一个很大的区别。传统的基础是高度等级化的体制,是抽取底层的价值,服务少数;现代化建设很重要的特征是大众动员、全面建设。在这方面,印度的大面积动员就很难。他们有另外一面,低种姓在的党派政治上势力很大,但是它的动员都是在投票行为,选举人给很多福利上的承诺,变成了政治上的讨价还价,不能有效地转化成经济、公共生活上的动员。
但是现在个体主体性,完全被市场神话、市场逻辑俘虏了。怎么样把这种个体主体性和另外的社会想象结合起来,是新的问题。因为你的个体主体性,总是要和一种对更大的公共生活的想象联系在一起的。没有那个想象,社会主义是无法实现的。
总的来讲,我对中国经验的特殊性、丰富性、复杂性,有了更多的思考。
正午:有海外经验,对国内很多事情的理解,似乎和一直待在国内的人不太一样。
项飚:但是也有这种情况,出国之后反而把中国的情况简单化,这里很重要的就是要观察其他发展中国家。如果你只拿美国作为参照系统,就容易把中国简单化,比方说对中国革命传统,就认识不到它内在的丰富性。
正午:你在“浙江村”的研究中说,这些在北京的浙江人,并没有断了和故乡的联系,一个很重要的指标就是,公共事务还是有人在投入,尽管地已经包给外地人去种了,但是现在很多人认为,经济发展的过程把农村掏空了,农村在凋敝。
项飚:这个我必须得说明,我的研究是在90年代后期,现在肯定有很大变化。我后来跟踪浙江村的朋友,也是回去的越来越少,农村的凋敝,的确是一个大趋势。当时浙江村的情况,我想是过渡时期,因为在北京的情况还是很不明了,还是要被赶。现在很重要的是住房商品化之后,很多人买了房子,有钱的人融入城市社会,跟农村基本上是断了联系。
四
正午:在《印度猎身》(以下简称《猎身》)之后,你就是在做东北移民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