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中国年度散文（全文在线阅读） > 烈士未婚妻的爱情
张春燕
站在我眼前的中年妇女，微胖，憔悴又浮肿的脸被沧桑岁月肆意践踏地毫无生气，枯黄干燥的头发在风中有气无力地飘舞着。她走亲戚般递给我一小袋黑乎乎的荞面，便无任何语言地默立着，眼里分明有些混沌的泪水和期许。
女人身边那个怯怯的小女孩，伸出鸡爪般的小黑手，稀罕又羡慕地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军衣，她便大声地呵斥女孩：不要弄脏了阿姨的军装，你看它多鲜亮！
这一腔浓重的陕西口音，像秦腔一样洪厚缭绕，每一个字都说得掷地有声，这声音依如古道传来的悠扬钟声，让我感到熟悉而亲切，脑海里迅疾闪出一个质朴而又美丽的名字：兰花。这个曾经让我感动，让我惋惜，让我洒下爱怜的泪水，让我彻夜辗转难眠的女人，她当年血染的爱情故事，被军营热烈地传送，让多少军营男子汉为之动容——
过得好吗？我一把握住兰花肌肉丰满，骨骼健壮的手。在那个难忘的岁月里，我曾多次握过这双手。
兰花激动的脸有些潮红，不住地点头说，谢谢你还记得额，就担心不认识额咧，你看额穿的衬衣，你看这领子上的绣花，都快洗烂了。按说额要留纪念舍不得穿，可额就觉得穿在身上心里踏实，额——
兰花的话像潮水，她看我似知音，所有的记忆与美好都向她涌来。
眼前的兰花却使我恍若穿越了时空隧道，已被心灵封存的人物翩然而至，那个关于衬衣领子上的绣花与红丝带束着一缕青丝的故事，扑面而来——
那是我们医疗组去前沿某哨所送药，山就驻守在那个哨所。山个头不高，两道弯眉，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很快就与我们女兵熟悉起来。在哨所迎接卫生队就像过新年一样喜庆。云南的气候潮湿闷热，战士们忍住烂裆的疼痛，整齐地穿上迷彩军装，拿出珍藏已久，舍不得吃的各类罐头，与女兵们做短暂的联欢，跳起欢快的猫耳洞迪斯科。
山的班长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绷着令人不悦的肃穆与冷峻。他忙前忙后组织大家但不加入跳舞的行列，似乎与这难得的欢乐气氛有意对立、格格不入，心中藏着什么让人猜测和担忧的东西。山善解人意地想拉班长靠近跳舞的女兵，每次都被班长狠狠的目光制止了。
山告诉我，班长谈了六年的女朋友，在他上前线时结婚了，但新郎不是班长，那个女人还恶心地寄来她和那个男人甜蜜相依的婚纱照。
再看班长时，就觉得他严肃得很英武很可爱。我主动接近他和他说话，看他的嘴角微微一翘，一些笑意在阳光下很是温暖，我说，等回到后方，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
班长一愣，旋即明白我讲话的意思。战地生活人与人之间不用沟通就有着一种天生的亲近，如果再有温暖的沟通话语，双方顿觉兄妹一般的亲切。班长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他淡淡地说，每个人的选择都有自己的目标，或许她是对的，我早就不想这事了。班长狡黠地看看山，停顿了片刻说，我在想我们的兰花花呢。山可是我们全连最幸福的人，我们连有对象的人上阵地后，基本都“熄火”了，只有这小子有福气，找了个好姑娘。部队出发前，兰花专门从家乡跑到部队要和他完婚，可这小子不答应，态度很坚决。其实，他的心思我们都懂。姑娘无奈就剪一缕头发留给他，以示爱心永远等他——班长像讲自己的爱情一样激动，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芒。
山被班长的话激励得热血沸腾。他一溜小跑从猫耳洞里拿来一个小包袱，取出一件白色衬衫，掀开衣领左角，红丝线刺绣的一朵兰花，艳艳地盛开着，似有淡淡的清香沁入人心。兰花如跳动的火焰，使小小的哨所激情燃烧，热血澎湃。哨所的舞步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女兵们惊叹地围拢过来，争抢着抚摸那朵静然盛开的美丽兰花。
自豪的山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福，嘻嘻笑着说，这花是额媳妇一针一线绣的，她的手可巧了，什么都能绣出来，比真的还好看。本来她想把花绣在胸前，让额低头就能看到，看到就能想起她。可那样让额羞着咋穿出去嘛，她聪明地就绣在领子里啦。收到衣服后，额的兰花先被全班战友亲了一遍，最后才轮到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