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民生散文选本(全文在线阅读) > 服饰的活性和通达
葛水平
小巷里有一位吆喝爆米花的,风箱拉得紧,咕噜咕噜摇着,两分钟后黑色铁制的容器半截伸进一个修长的大口袋子里,他抬脚踩了一下机关“啪”一声,弥漫着粮食香味的烟雾冲着行人的鼻子来了。爆米花男人穿一身西服,有点领不起来,显得很滑稽。他要是穿中式盘扣夹衣、缅裆裤就好了。一张灰扑扑的脸俯仰在天色里,身疲、力竭、憔悴、委顿,一堆杂乱的劣质烟头,他眺望,抽烟,指甲里藏了垢。
我一下开始厌恶西装了,为什么现在成为国人最炫的行头,谁是罪魁祸首?
网上讲:民国年间,迁至北京不久的民国临时政府和参议院颁发了第一个服饰法令,即《服制》。该法令将西式服装大胆地引进中国,燕尾服被确定为大礼服,配有西式白衬衫、背心、黑领结、白手套及黑色高筒礼帽和黑色漆皮皮鞋。西装也是民国男子的半正式礼服,翻驳领,左胸开袋,衣身下方左右开袋,单排或双排纽扣,与背心、西裤构成三件套西装。学生服是西式改良服装,通常为立领。
不过,当时社会上最普遍衣着依旧是大襟右衽中装长袍和马褂。西装革履与长袍马褂在民国初年是并行于政治社交场合的。好像现在的人只有西装。中式服饰成为一种怪异的装束,穿了中式服饰的人被正统笑话成怪相。多年自卑的国人形成的思维定式,一旦纠正起来有多么不易。不稳妥,革新,坏变成好,癫狂着,太容易被外族文化侵蚀,政府像迷失的羔羊,在明白与无知的临界点上,盲目的引领着正能量去崇洋媚外。
想到民国的长袍马褂以及简化后的长衫,由知识分子们在迎宾、赴会或参加庆典活动时作为礼服我就很激动。有一张徐志摩着衣的照片,就这样的装束,一脸的妙趣横生,那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俏皮。长衫,马褂,只有中国男性文人才能穿出那股风神,那股异常绝望空虚的况味,民国的历史,一定要用民国长衫来演绎。
著名的油画《毛主席去安源》中,临风玉立的毛泽东,手拿油纸伞,一袭长衫。据说那幅油画引发过一场论战,有人认为穿长衫的人都该是腐朽的没落阶级。
由此,想到政治人物都该是没有阶级性的伟人。
《孔乙己》里便说过:“只有穿长衫的,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间里,要菜要酒,慢慢地坐喝。”鲁迅的著作是中国文化传统中一种鲜活的潜流,他小说的语言把他坚硬的思想变得温柔,他穿长衫写作,似乎他的生命就是一次永远得不到目标的朝圣历程。
我最怕官员穿名牌西装指手画脚说“传统如何”与“历史如何”。肚里没有墨水竟然大咧咧讲传统,朦胧概括的说法,大手一挥伪传统来了。如我们的社会,从民国到现在这短短的100年间,就在政治、道德,乃至衣食住行方面发生了种种变化,他们有什么资格穿外国人西服讲中国式传统?!
无法想象一个手艺人身后的日常,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穿西装。见过我的本家三爷穿西装,他曾经是大队支书,六十多岁的时候去乡里开会,说是县里头脑要来参观,一定要穿西装。乡里主要领导的话一直是大队干部的“最高指示”。三爷穿西装背着手在村里转,一路挨门打招呼显摆,都不敢开腔。一个传说和他有一腿的妇女说:“快脱了你身上的洋装,鬼都不像。”他听了心里失落得很。为了挡住心慌,他在头上扣了一顶草帽,通往乡里的土路上,草帽颠儿颠儿的,三爷走起路来腿脚都被颠得不利索了。
正装普及到了民间,把民间“打造”得很虚荣。
有些领导干部穿西装,挺胸凸肚,有股子自命不凡的气势,身体远离任何人,就算有人要把手臂伸向他和他握手,他也笔挺着,无任何示好之意。周作人曾说:“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享乐也该包括心态和衣着。
有一次,加拿大来了一位外国老头,研究中国宗教,见他时他穿中装外套中式马夹,真好看。那天中午有领导请客,我们的领导都穿西装,独外国老头保守地穿中国文化。他认为来到中国就一定要穿中国的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