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见老相识和老……朋友,高兴得很,就顾不得羞耻,只想把我的事,不管是秘密也好,不是秘密也好,统统倾吐出来。……我们还是来谈一谈您的情况吧。……您生活得怎么样?”
“就象您看见的这样。我就这样对付着过。……”“您已经把科学丢开了?完全丢开了吗?”
“丢开了,而且大概完全丢开了。……”“您那学者的良心能不在乎吗?”
“哦。……科学由于失去我而受到的损失,不会比零大多少。……这损失不算大。……”伯爵夫人耸耸肩膀,摇头。
“您,扎依尼茨,辩白起来象个小学生,”她说。“不会比零大多少。……年轻的学者当前没有什么成就,然而他们是有前途的。谁知道呢,倘使您继续做您的学术工作,说不定您对科学的贡献就会比零大一千倍!”
“您表达得不正确,”冯·扎依尼茨笑起来,“零乘零,乘上一千次也还是零。”
“您彻底破产了吗?”伯爵夫人好象没听见冯·扎依尼茨的话似的,问道。
“彻底破产了。您身边带得有钱吗?”
“有一点点。干什么?”
“您都给我吧。”
伯爵夫人很快地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钱包,递给阿尔土尔。阿尔土尔把钱倒在手心里,然后把钱包还给伯爵夫人。
“ Merci,”他说。“这钱算是我借的。我婚后第二天就还给您。您感到惊讶?您眼睛里露出多么惊讶的神色啊!我不但向您要钱,借钱,甚至还惋惜您钱包里的钱太少呢。”
伯爵夫人瞧着他的眼睛,心里暗想:“他在说假话。”
“我一点也没感到惊讶,”她说。“阿尔土尔·冯·扎依尼茨向自己的朋友借一点点钱,这有什么奇怪的,有什么可惊讶的呢?这是生活里的小事,平常得很。……”“可是谁对您说过,您是我的朋友呢?”
“您真奇怪。……再见吧!跟您谈话是困难的。”
伯爵夫人点一下头,扬起马鞭,在林间小路上疾驰而去。
四
她骑着马走完林间小路,来到旷野上,天色已经黑了。
……城市和山峦还看得见,然而轮廓已经不清楚。来往的行人和马匹的形影也极其模糊。灯火已经在一些地方点亮。伯爵夫人在一个用芦苇和麦秸搭成的草棚旁边停住马,这棚子就在戈尔达乌根家的菜园子里。戈尔达乌根家从无法追忆的时代起就租下城区的一块地做他家的菜园。他们租下那块地是出于虚荣心。“在我的土地周围,外人的土地越少,”从前戈尔达乌根家的一个成员说,“我也就越有理由昂首阔步。”
菜园工人和他儿子在草棚旁边站着。他们看见伯爵夫人骑着马跑到他们这边来,就脱掉帽子。
“你们好,老福利茨和小福利茨!”伯爵夫人对菜园工人和他儿子说。“我在这儿见到你们很高兴。要是日后有人告诉我,说你们不大尽责,我就有理由不相信这种话了。”
“我们素来守在这儿尽我们的职责,”老福利茨说,把身体挺得笔直。“我们一步也不离开菜园。不过,太太,要是总管先生或者他的奴才不知什么缘故看不上我这副嘴脸,那他们就会把我赶走而事先并不报告太太。我们都是小人物,未必会有人为我们去惊动太太。……”“你这样想吗,福利茨?不,你大大地错了。……我认识我们所有的仆人,而且你要相信,我分得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被辞退了。比方说,我就知道老福利茨是规矩的仆人,我也知道小福利茨是懒汉,去年冬天偷过教士的手套和手杖。……我什么都知道。”
“您知道有人偷了穷教士的手套和手杖,可就是不知道……”老福利茨停住口,冷笑一下。
“不知道什么?”伯爵夫人问。
“太太就不知道三个星期以前,伯爵老爷的侍从的狗咬过我女儿和老婆。尽管全村的人议论纷纷,弄得这件事传扬开去,可就是太太您不知道。侍从的狗看不惯寒酸的装束,见到每个农家打扮的人总是张口就咬。侍从先生就从中取乐。可不是!狗把女人咬得倒在地下,撕破她的衣服,弄得她……赤身露体,太太。……侍从先生最喜欢娘们家身上的肉!”
“好,好。……哦,那你要怎么样?……这我就不知道了。
……”
“我的老婆病倒了,我的女儿羞得不好意思上街,因为,多承那些狗帮忙,男人都见过她光着身子了。”
“好,好。……我要去查查明白。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们。
你们今天看见两个卖艺的从这条路走到城里去吗?一个是胖胖的老头子,一个是带着竖琴的年轻姑娘。他们走过这个地方吗?”
“没看见,太太!”老福利茨说。“他们也许已经走过去了,可也许没走过去。从这条路上走过去的各式各样的人多得很。
谁也不能全看见他们,全记住他们。……”伯爵夫人沉思不语,眼睛盯住黑暗的远方。
“那不是他们吗?”她问,举起马鞭指着远处两个黑糊糊的人影。
“那是两个男人,”小福利茨说。
“他们很可能留在村子里过夜了,”伯爵夫人说。“既是这样,明天他们才会路过此地。……要是你们见到他们,就立刻打发他们来见我。”
“是,”老福利茨说。“一个胖胖的老头子和一个年轻的姑娘。明白了。可是您找他们干什么,太太?多半他们偷了东西吧?”
“为什么一定是偷了东西呢?”
“事情是这样,太太,在戈尔达乌根伯爵的领地上大家只关心一件事,就是找贼。这成了风气。在戈尔达乌根伯爵的领地上,只有管事才偷东西,结果却把所有的人都当成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