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看信就知道。您丈夫健康吗?我想,阿玛丽雅小姐也挺健康吧?”
“谢谢您。……那我只好烧掉第六封信了。……这个工作可不大愉快呢,因为谁都知道写那些信要费力气,动感情。
……您的心肠多么硬啊!现在您到哪儿去?”
“去吃饭,……随便找个地方。……”
“随便到哪个人家里去吗?”
“是埃……”
老太婆叹口气,摇摇头。
“要不是我的布拉乌赫尔那么小心,”她说,“我就留您吃饭了。每次我们家里来了贵人老爷,我丈夫就急得扯头发。福烈赫捷尔扎克将军常到我们家里来,不过他究竟是老头子,用不着怕他。……我的布拉乌赫尔也不怕他。……我丈夫却怕您。您在我们家里吃饭,邻居们就会说您是来对我们女儿献殷勤的,上帝知道他们什么话说不出口。要知道,贵人老爷是不会为结婚才来的,谁都知道他们安着什么心。……得,布拉乌赫尔就害怕了。至于福烈赫捷尔扎克将军,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您不用担心,玛尔达!我会到别处去吃饭。”
“不过说实话,今天我们家的饭菜也太差。如今这年月仆人都不会干活,一点办法也没有!”
“再见,玛尔达!问候您家里的人!”
“再见,男爵!”
男爵鞠躬,往林间小路走去。傍晚幽暗的阴影已经在地面上铺开。树林里的空气变得新鲜了。阿尔土尔身后有一列火车轰隆轰隆地开过来,那是傍晚奔赴别墅地带的火车,把城里人送到野外和树林里去。……傍晚的昏暗在树林里比在野外来得早些。这时候田野上却还可以穿针引线。……等到那列别墅火车的轰隆声归于沉寂,扎依尼茨就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他回头一看,就停住脚:原来有个女人骑着黑色的骏马往他这边跑过来。她从他身旁疾驰而过,瞟一眼阿尔土尔,在几俄丈以外勒住马。
“是冯·扎依尼茨吗?”骑马的女人大声问道。
“就是我。……”
阿尔土尔走到骑马的女人跟前,点一下头。树林里已经黑下来,然而还不至于黑到看不清骑马的女人生得多么美。她周身上下显出真正贵妇的尊严气派。
要是茨威布希和伊尔卡都在此地,他们就会认出骑马的女人正是我们在这篇小说第一章里同茨威布希一起称之为戈尔达乌根伯爵夫人(娘家姓盖依连希特拉尔)的那个女人。她手里正好拿着今天中午把茨威布希的嘴抽出血来的那根鞭子。
“我头一眼就认出您来了,”她说,对阿尔土尔伸出一只手来。“您有点变样了。……不过,……能不能跟您谈一谈呢?
您写给我的最后那封信里,充满了憎恨、愤怒和极其尖刻的轻蔑。……您现在还象以前那样恨我吗?”
男爵握了握她那只美丽的手,微微一笑。
“我的信,”他说,“可以说是犯罪,不过事隔多年,您不妨原谅我了。那是四年前写的。在那封信里,我恨您贪财,当时贪财心不容许您嫁给一个为您所爱而又爱您的、然而已经破产的人。
现在呢,我却丝毫也不会恼您的贪财心了。三个钟头以前我自己就谈起过我要为钱结婚。……我所以还在这个世界上活着而没有把自己打发到另一个世界去,也只是因为我有了生活的目标。……这个目标就是为一百万而结婚。……”“原来是这样!那么,最近这四年当中您的信念起了很大变化呢。不过我很高兴,……这样出乎意外地遇见您!我很愉快,男爵,真的,很愉快!至少应当为重逢而谢天谢地!”
“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然会在这一带遇见您。您怎么会到这儿来的?”
“我……难道您不知道?我就是这儿的住户埃……而且已经很久了。……”“您,男爵小姐?您是怎么搬来的?”
“我现在已经不是盖依连希特拉尔男爵小姐,而是戈尔达乌根伯爵夫人。两年前我嫁给您的邻居戈尔达乌根伯爵了。
……”
“我没听说。……这可是了不得的新闻!您嫁给伯爵了。
……我不认识他。……他漂亮吗?”
“不。”
“这就奇怪了。……据我对您的了解,您最喜欢漂亮的男人。从前您爱上我,据说就是因为我漂亮得出奇。那么他年轻,阔绰吗?”
“他将近四十岁。……他很阔绰。……”“不消说,您很幸福吧?”
“一点也不幸福。我也是为一百万出嫁的。两年来的经验却告诉我说,我犯了绝大的错误。幸福不象一般人所认为的那样取决于一百万。……现在我一心想的是怎样找出办法来躲开一百万才好!”
伯爵夫人笑起来,目光停在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上,呆望一阵。她沉默片刻,笑着继续说:“这样看来,现在我和您扮演过的角色颠倒过来了,男爵。
我现在痛恨我以前喜爱的东西,您呢,恰好相反。……话说回来,在这个乏味的世界上,情况的变化多么古怪啊!”
“您是为幸福而想躲开一百万,不过我追求一百万却不是要做幸福的人。……您要知道,目标是各不相同的。……”“您一点也不知道我的新生活吗?”
“一点也不知道。……”
“这样看来,闲话还不算流传得太厉害。……我正打算跟我的丈夫离婚呢。……”“这倒是个痛快的主意。……那么,您如今住在他那儿吗?”
“嗯,是埃……说来有点古怪,这是实在的。……不过,我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决定一直等到我们的破裂盖上官府的火漆印,我们再分手。……等到我在法律上正式得到自由,我就离开此地。……可是您对这些事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