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蔡波回来了。开门进屋一见叶家福在,不由吃惊,说老叶搞什么名堂?关在里边干什么?
叶家福说:“认得这是个谁?”
蔡波把小男孩抓过去看,说这不是小矮人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大矮人呢?
小男孩嘴巴快,说他爸爸让两个人带走了。
“什么?”
叶家福说赵荣昌上午到这里,碰上紧急公务,把孩子托给了他。
“让咱们把他送回去。”他说。
“班长呢?”
“他脱不开身。”
上一回赵荣昌请叶家福到家里吃饭,同学聚一聚,喝两杯,让蔡波带叶家福上门。结果叶家福临阵脱逃,未曾赴会。后来他一直没有登过班长的家门,等到忽然需要护送小男孩回家时,根本就不知道地方,只能把蔡波叫上。他没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蔡波,只问蔡知道赵荣昌父亲出什么事了吗?
“听说情况不好。”蔡波说,“癌症,手术效果不理想。”
叶家福感叹,说这么大的事,没见人家有什么异常。
蔡波说这个人又伟大又好强,他不会让咱们看破。
两人跟男孩一起吃了晚饭,出校门叫出租车,把孩子送了回去。
叶家福第一次登赵荣昌的家门,用蔡波的怪话,是首登“荣昌”贼船船长室。赵家让叶家福极为惊叹。这是个大宅子,位居省城的老城区,街路不宽,两侧高墙深院,都是旧日大户人家。赵家的宅子门口钉有一面铜牌,是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为本地一位历史名人的故居。房子已显老旧,看起来有大把年纪,但是气势依然恢宏,深深的天井,宽阔的门厅,雕梁画栋,廊柱相对,有着平常人家罕见的气蕴。 蔡波说这就是世家。人家祖上不寻常。
叶家福听说过一些情况。赵荣昌祖上曾出过大官,大约在清代中叶,出过一名总督,两代巡抚。后来赵氏为省城显族,从政从商,代有名人。赵荣昌祖父转而从学,是民国中后期本省教育界重要人士。赵荣昌的父亲则学考古,是省内有名的文物鉴定专家,退休前长期供职于省博物馆。赵荣昌的祖父、父亲都有许多弟子,其中有一些非常了得,活跃于本省政治、经济、文化领域。赵荣昌大学毕业后直接进了省政府机关,迅速成长,得益于家族遗风,自身能力,也得益于有人提携。他到机关不久就被一位副省长指定为秘书,该领导本是他父亲的学生。赵荣昌在领导身边工作得力,几年后当上副处长,又进培训班深造,一帆风顺。却不料突然会有两个陌生人上门,掐着胳膊把他悄悄带走。
赵荣昌的妻子姓曹,职业为医生,模样端庄,气度不凡。叶家福第一次和她见面,心里有些不安,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讲赵荣昌的事情。她却什么都不问。
小男孩说了一句:“他们把爸爸带走了。”
赵妻点点头,不动声色道:“作业做完了吗?”
她可能已经知道点什么了。
蔡波询问赵父的病情。赵妻忧心忡忡,说医生正在考虑是否进行第二次手术。老人家七十多岁,身体怕是经不起折腾了。
小男孩把作业本翻出来,缠着母亲要她检查。赵妻说放着,妈妈跟叔叔说话呢。男孩非让她看不可,于是她随手一翻,非常吃惊。
“自己做的?”她问孩子。
孩子说当然,每一题都是自己算出来的。叔叔一讲,给只鸡爪,他就懂了。
赵妻哎呀一声,看了蔡波一眼:“小蔡这么能干,怎么从不提起?”
蔡波发笑,说嫂子搞错了,是这个叶家福。这个人当副乡长可惜了,应当去中学教数学,他懂那个。
赵妻道谢,说赵荣昌提起过叶家福,知道叶同学为人特别可靠。却不知道还懂教育。要不是亲眼看见,她哪里相信作业是儿子做的。这孩子数学总不开窍。
叶家福说不对,这孩子的数学天赋好得很。
赵妻说怎么会呢。
叶家福很认真,称自己绝不瞎表扬。小孩有兴趣,兴趣就是一种天赋,值得大人发现和开发。叶家福还举例,说今天上午小男孩拿支粉笔,在学员宿舍楼画门板玩。别的小孩可能会随手画小人,或者写字,这孩子一丝不苟,在门板上复制门牌,写的每一个都是阿拉伯数字。可见其兴趣。
赵妻发笑,问孩子:“是这样吗?”
孩子很得意,说爸爸让他自己玩,他玩了好久。直到爸爸被人带走。
赵妻的眼泪突然滚落下来。
她没在丈夫的同学面前当场号啕,但是眼泪悄无声息,止不住一串串下来,那场面也称骇人。蔡波不知底细,在一旁呆若木鸡。叶家福把他的手一抓,起身告辞。
“有事尽管找我们。”叶家福说,“你放心。”
赵妻忍着哭,点头送客。
两人匆匆出门。走到僻静处,蔡波张嘴就骂:“妈的叶老乡,你还瞒我!”
叶家福这才把事情和盘托出。
蔡波感叹道:“原来如此。”
这个人比叶家福敏感,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注意到赵荣昌有些异常。以往赵班长定期找学员谈话,再怎么忙碌也坚持不懈,乐此不疲,视为打造团队同舟共渡之重要措施。这些日子忽然不要团队了,没事时常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一改以往做派。蔡波听说其父重病,以为赵荣昌是痛于父患,却不知还另有麻烦。
“肯定跟老板有关系。”蔡波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