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兰来的时候,我刚服下一株剧毒的紫榕花,赤伶在我的颈上假寐。她在发上插了一朵白洁如玉的莲花,像踏在凡世上的仙子。 她说,箫凌,我不信你会在这里忍气吞声,只要你愿意,我就能带你走,海角天涯,都是你的容身之处。 我笑,你说的海角天涯里没有金莲。金莲只在皇都。 我说话的声音似乎打扰了赤伶,它睁开艳红如残阳的眼眸,在我的颈窝处刺入了它白洁的毒牙。我只是笑,笑着看锦兰抓住我左手腕的锁环,笑着看她从我的颈上取下赤伶,解开玉带,显露出那株妖娆倾城的浴火金莲。 她说,箫凌,你颈上的莲花和景昱的不一样。他的是守护,而你的却是爱情。 突然,一声破鸣响彻云霄。 我抬头望天,一只墨色的布归划破了天壁。那是晨铭养的布归鸟,它的身上也会有金莲的气息。 晶蓝色的液体从颈部流出,蜿蜒如小蛇慢慢的向下流淌。一股柔软覆上伤口,我低眸看她,想到了大漠里的金莲。但她不是金莲,只是有着与金莲相似的皮囊。 她靠在我的肩膀,以一种怪异而暧昧的姿势。她说,箫凌,我只是想知道它是什么味道。味道不错,有青草的味道。 她后退一步,我看到她的嘴角还沾着一抹晶蓝,眼眶里有温润如水的颜色。 我说,拜托了。 她说,我会转告他,我也相信他会来见你。箫凌,你要坚持下去,你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了太多的药物反噬了。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我要死了,很快,很快 。 我想她也懂我的意思,因为她会读心术。 我很快见到了我想要见到的人。他仍旧是那么盛气凌然,睥睨天下。 他说,凌儿,你已经这么大了。 我又见到了那个和尚,他的颈上挂着那串曾被我拽碎的佛珠。 我站在药池里,赤裸着上身,静静地笑。赤伶在粗重的锁链上缠绕,我知道它不是不想狠狠地咬我一口,只是惧怕这药池里的毒。 他的声音使我停下了触碰汩汩冒泡的药水。 他说,公子是有痛感的吧。 痛感?当然会痛了啊!黏稠的药水像是要撕裂我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晶蓝色的血液和晶蓝色的药水融合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在燃烧动物毛发的那种声音。 可是,又怎么会痛呢?没有人在乎的我就算是痛了不是一样没有人在乎吗?那么,就不痛了吧,自己告诉自己,不痛啊。 我扬起嘴角,对着他轻轻的笑。 他说,公子与佛有缘。 我说,您的意思是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想,他一定听到了我语中的讽刺气味,但他是一个佛法精深的大师,怎会和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计较。 他只是很安静的看着我,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我和他,还有一堵苍蓝的天壁。他说,不!公子凡尘未了。 十五岁,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间隔也越来越短。我每天依旧是浸在药池里,麻木的看着各色的液体汇入其中,然后冲击我的肌肤,撕裂我的身体。直到我再次见到墨萝,她站在我面前,青衣白发。 她对北靖王说,放血。 北靖王说,他会死的。 她说,他是药人,不会死的。 于是,我就笑,无声的笑,笑着看她瞳仁里的灰尘和无边的绝望。 那一天,是文景瑞挡在了我的面前,挡住了那握在墨萝手中的准备为我放血的折刀。文景瑞比我大一岁,挡在我面前,挡住了我看向墨萝的视线。但我看到了锦兰,她站在院门边,与梁景昱并肩而立。 我听到了文景瑞的声音,他说,父王,您说箫凌是我的弟弟,可你却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我好好奇,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 他说,您是十年前平定西北叛乱的北靖王啊!您是王爷,是大将军,您是天下人认定的英雄!可是父王,在我心里,您不在是英雄了。 文景瑞最终还是离开了折刀指向的方向,他站在我的左边,紧靠着与我手上的锁环相连的粗重锁链。 双手的动脉被划开,我像是一只身处在屠宰场上的野兽。剧烈的疼痛从手腕上传来,我笑着说,娘,我疼。 我清楚地看到她瞳仁里的悸动,只是从那里我也没有获得半分安慰。 我只是笑,我相信我一定只剩下了这一个表情,我会笑到天荒地老,地老天荒。 文景瑞看向了我被划破的手腕,晶蓝色的液体汩汩流出。 他说,父王,您终究是打破了我最后的幻想。 锦兰离开了,走的干干净净,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梁景昱像她来之前一样开始昏迷不醒,只是口角中总会溢出锦兰的名字。 我依旧被锁在别苑里,颈上绕着一条腥红的赤伶。我看着西北的天壁,不是我多么的向往西北,只是因为那是金莲的方向。 有一种时间叫十年。从七岁到十七岁,这就是一个十年。在这十年里,我从未见过金莲,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一个眉眼如花的女子,我只要看到她,就知道这就是金莲。 景昱从昏迷中苏醒的时候,我已经十七岁了。他握着一柄短剑,疯了一样冲到我面前。 我就知道,他恢复记忆了。他来报仇了,十年前,我带着浸过毒的酥米糕给他吃,十年后,他拿着一柄短剑来找我报仇了。 可是,他没有。 他像疯了一样砍断我手腕上的锁环。他又哭了。影,你怎么这么爱哭呢?你已经长大了,你已经十六岁了,你还要去保护金莲呢,以后不会有人和你抢金莲了。你怎么哭呢? 他将我的手环脚环全部砍断,刺耳的金属碰撞的声音闯进我的耳中。看着他将手覆在我腰上的锁环上,我笑了。我说,景昱,我走不了的。你应该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像个孩子般哭泣。 他说,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