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雪又下了起来,如同一个个被天空丢弃的孩子落在人们脚下,被肆意践踏。那些孤独而寂寞的生命,终将在阳光的照耀之下融化,然后浸入地下,被卑微而肮脏的泥土吸食,永远消失。 我是一个老师,也是一个间接失忆症患者,我的记忆每天都在消亡与生长中不断流转,如果不是因为安城,我的生命也许永远只能与疗养院不停交集。安城,无论我的记忆怎样更新,他都不会消失在我的识海里,好像我没有把他储存在我的记忆识海之中,而是储存在骨骼和血液里,每一次血液的循环,他的身影都会铭刻的更深一些。他为我消除了那个肮脏的词汇,所以现在的我在人们的眼里只是一名伟大的人民教师。 十年前,在疗养院里我认识了一个孩子,一个孤独冷漠、生活在黑暗里的孩子。我离开疗养院之后,他便跟着我到处辗转。如今,十年过去,他十七岁,而我,二十七岁。 十年的时间,我在浑噩中度过,我大都记不清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但我应该庆幸,我的生命里有他存在,那个陪我度过了十年时光的孩子。 “你今天应该去学校。”林颜推开房门,拿着一个大概是在楼下刚买的包子顾自走进来。他总是起的那么早,然后我起床之前做很多事,比如说准备好早饭。不过平日里,林颜都会自己做饭的,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到楼下,去买那家并不好吃的包子。 今天他心情不好,我知道了。但我还是往被子里缩了缩,不想起床,“今天是周末。”我并没有时间概念,但林颜还是高中的学生,他没有去学校,所以,我也不用去。 我看到他皱了眉,然后咬了一口包子,“今天学校里要开会,所有的老师都要去,可能要说关于你的事。” 我一怔,难道是因为我的病情已经被校方知道了?他们,要开除我? “我忘记了,是什么事?” 又有什么记忆被提取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觉得不太舒服。 林颜对此自然是习以为常的,他的语气正常,至少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去了就知道了。你先起来吃些早饭吧,待会儿,我会陪你一起去。” 我想,林颜一定知道事情的起末,但他没有要说的意思,于是我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告诉我的,我很了解他,自认为。 我和林颜到学校的时候,所有的老师都在会议室,我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格外的扎眼。突然有那么一个瞬间,一个模糊的画面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一闪而逝,太快了,我没看清,只是看到一张干净的、模糊不清的少年的脸。 林颜去了操场,他大概是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一场初中的三堂会审,当事人是身为初中老师的我。 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茫然的站在门口,对上那一双双凌厉而含杂着厌恶的眼睛,不知所措。 “林老师。”那是一个干净的少年,清澈的眼眸因桀骜而神采飞扬。他看见我,很开心。 我知道,这件事与我们两人有关。但这样一个孩子,在这样的场景里,他应该是惊慌的,至少,不应该这样镇定。 我应该是认识他的,但现在的我已然忘记,只觉得有些熟悉。 我看着他站上最前方的台子上,那样的自信,那样的明亮,那样的,不知所谓。他大声说着,像是宣告,“我就是喜欢林老师,我没有错,林老师更没有错,如果你们一定要一个人离开,尽管将我开除好了。” 什么?他在说,什么啊。 “你胡闹什么,快给我下来。”坐在最前排的顶着金色卷发的女人狠戾的呵斥着。 “林老师 ,是我见过的最好的老师!”他不肯投降,他坚持着自己的观点,自己的心。 只是,我知道,这世间怎么可以容忍这样倔强的少年。那些带有棱角的倔强少年,在被一次一次的狠戾的呵斥之中,学会了圆滑,学会了向世俗低头。而那些不肯低头的孩子们,就要在这世界的排挤之中,像冰雪般的逐渐融化。倔强,最终只留下那淡淡的水渍,像天空的悲悯眼泪。 眼前恍惚起来,这冷的让人瑟瑟发抖的季节好像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炎热的窒息的夏天。一个明媚如光的少年站在高高的台子上,轻启薄唇,清淡的如同白开水一般的声音擦过炽热的风,气味朗朗。“林佳,你是我生命里的光,我在黑暗中徘徊,不停找寻着你。如果有上帝为我们作证,请你向我承诺,不要离我太远,不要让我再陷入无边的黑暗。” 那样清晰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回转,可我无论怎样回忆,也不能记起他的名姓与容貌。 “我辞职。”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知道这个少年是一个很美好的男孩。他有着富裕的家庭、开朗的性格、追逐的梦想和那最为可贵的执着。而我,只能远离他,才能保护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