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早来到那片杨树林,等她。我的心情复杂极了。
婚姻对于我来说都是遥远的,现在却突兀地鼓起了一个小孩!我接受不了。
天擦黑的时候,她来了。
她真的怀孕了,肚子很大。
“你当初为什么不打掉?”她刚刚站到我面前,我就急躁地说。
她愣愣地看着我。
我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冰冷,调整了一下表情,拉起她的手,小声说:“这样……很麻烦。”
她甩开我的手,突然笑了,从肚子里掏出一团东西,扬手就扔了出去,我都没看清是什么。
她说:“别怕,我跟你开个玩笑。”
我愣了愣,一下就把她搂住了……
过了半夜,我才送刘木每回房山镇。
天很黑。
一路上,我一直在说着过去,似乎十分怀恋。其实我是回避谈将来。
刘木每不说话,她一直在静静地听。
走着走着,我发现脚下的路好像突然被人掐断了一样,不见了。一片陌生的白桦林挡在了我们面前。
走错路了。
刘木每好像也意识到了,不停地东张西望。在我的印象中,土木尔附近并没有这样一片树,这说明我们走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白桦林旁边,有一座孤坟,墓碑高大,离我和刘木每只有几米远,坟上飘着纸幡。
我问她:“你有没有转向?”
“没有。”
“那你说,哪边是南?”
她朝左边指了指。
“那边明明是北!”我说。
“你错了,北在那边。”她朝身后指了指。
“哪边是北?”我的心一怵,盯着她的脸问。
她又转身朝后指了指,说:“那边是北啊。”
左边是南,后边怎么能是北?
这已经不是转不转向的问题了!
她的大脑里好像比正常人少几个沟回,这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接着,她转身就朝右边走,说:“你跟着我,没错。”
我朝那个方向望过去,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树,那才是杨树林!
我慢腾腾地跟上了她。一路上,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她说着话,心里却一直在想南和北的事。
那片树林看起来很近,实际上很远,我们走了很久很久才走近它。
可是,我看清它之后就惊呆了———挡在我们面前的竟然还是那片陌生的白桦林!那个高大的墓碑黑糊糊的,好像一张逆光的脸,它头顶的纸幡白晃晃的。
刘木每也愣住了,低声说:“鬼打墙……”
“快离开这儿!”我说。
我们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很久,始终没见到采油队的砖房,也没见到房山镇,四周的地况十分的陌生。我们都没有说话,一边急匆匆朝前走一边都大口喘气。
东北早晨三点多钟天就亮,这时候正是黎明前的黑暗。
终于,我们都停下了———那片诡秘的白桦林又伫立在了我们面前!
我忽然想起,老人说过,遇上“鬼打墙”,只要点着火,看清他(她)的名字,一下就解了。这种说法挺深邃的。
我伸手摸出了火柴。
她好像惊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我要看看墓碑上的名字。”
她吓得尖叫了一声,一下跑出了十几米,对我喊:“你疯啦!”
我没有理睬她,慢慢走近那个高大的墓碑……
我回头看了看。一个黑影站在远处,这时候她一声不吭了,紧紧盯着我。
我划着第一根火柴,一阵风吹过,灭了。
我又划第二根火柴,又灭了。
我的手开始抖起来。
第三根火柴划着了。
我凑近墓碑,借着跳跳的火柴光亮,眯眼看去……
刘木每之墓。
我差点昏倒在地。火柴“呼”地又灭了。
我傻傻地站在那里,过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背后。我抖了一下。
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挡住了她半张脸。
“你看清了?”她突然变得很平静。
我没有回答。我不敢确定我发出来的会是什么声音。
“以前,我见过这个墓碑,我跟你说过的。”
我还是没有说话。此时,她的话毫不可信。
突然,她笑了起来。
在这黑沉沉的草甸子上,在这鬼气森森的坟墓前,她的笑声无比阴森。
我的头发一下就竖了起来。
她的声音更阴森:“现在,我辨清方向了,我家就在墓碑的后面,好了,我走了。”
说完,她轻轻一闪身,就消失在墓碑的后面。
我根本不知道东南西北。我傻了一样戳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她在墓碑后突然再冒出来。
过了一会儿,天边渐渐露出了一缕暗淡的晨光。
我的目光越过那高大的墓碑,看见了高高低低的房舍。其实,房山镇就在半里远的地方。采油队在房山镇南,而我绕到房山镇北面来了。
那次,我在土木尔钻井队呆了三天,再没有见到刘木每。
我越来越感到这事情蹊跷,干脆去了房山镇,四处打听,到底有没有刘木每这个人。
有一个老太太对我说:“有一个刘木每,她死了,难产。不知道她是不是你找的那个人。”
我一惊:“她死了多久了?”
老太太屈指算了算,说:“有18年了。”
白桦林旁边的孤坟里,埋的就是刘木每?
那天夜里,我跟一个坟里的人在草甸子上奔走了一夜?
这出戏总共两个主角,一男一女。相隔18年,演出了两回,却只用了三个演员。其中那个女演员是重复的。
李展望说:“都是我年轻时代的经历,你听烦了吧?”
我忽然怀疑起这个李展望的真实身份来。
他是不是一个很了解我的人呢?他是不是根据我的经历编造了一个雷同的故事在吓我?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试探说:“我讲个我的故事吧,和你的很像。”
“好哇。”他说。
于是我就讲了。
他听着听着,越来越缄默。
在我讲完之后,他低低地说:“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我怀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
他停了好半天才说:“那一定是我女儿。”
我一愣:“她活了?”
刘木每生下了一个女婴,被房山镇卫生院一个临时工老太太抱养了。
李展望年龄大了些,时时都在忏悔,越来越想念这个孩子。
五年前,他带上刘木每的日记,去土木尔认亲。费了好大劲儿,他才找到了他的亲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