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涓就出去了。
张清兆也走出了厨房,摸黑躺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房子里很静,远处的路上有车声轰隆隆传来。
张清兆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那些夜行的车辆里,有一部分是出租车……
那些和自己一样的出租车司机,在这沉沉的黑夜里,一个人孤寂地驾着车,行驶在马路上……
他们一边听着午夜电台节目一边四下张望,盼望有人伸手拦车……
今夜,他们会遇到什么事?
会不会有人因为疲劳过度,把一个横穿马路的人撞飞,从此再也看不到这个人的脸?会不会有人因为喝多了酒,翻下松花江大桥,转眼就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会不会又有一个穿雨衣的人踽踽行走在无人的街道上?
收音机里播过,全国一年有十万人死于交通事故,那么,这个世上有多少个婴儿前世是死在车轮下的冤鬼?
张清兆对这个婴儿一直很冷漠,他极少到襁褓前看他一眼。
王涓的奶水本来很好,自从那天夜里张清兆和她为扔不扔掉这个婴儿吵了一架之后,她的奶水突然干涸了。
于是,只有给婴儿冲奶粉喝。
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每天夜里她都要爬起来两次。
而张清兆没有给这个婴儿洗过一次尿片子。
一次, 母亲愤愤地对儿子说:“你对雨生一点都不亲!”
接着她就唠叨起来:“你小时候,我和你爸是怎么对你的?那是顶在头上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张清兆从不辩解。每次母亲一唠叨,他就立即出门。
他无法对这个婴儿亲近起来。他知道,他就是那个姓冷的教师。
这个为数极少的体内流淌着AB型血的人!这个性格让所有人都捉摸不透的人!
王涓和张清兆的感情似乎越来越疏远了。
她很少跟张清兆说话,只是一声不响地照顾着那个丑巴巴的婴儿。
一天,张清兆不小心把暖水瓶踢碎了。要是换了过去,王涓肯定要大声叫嚷一通,这次,她却没说什么,走过来弯腰收拾起碎片,然后淡淡地说:“晚上你回来再买一个。”
由于天天夜里都要冲奶粉,所以暖水瓶必不可少。
那天,张清兆偏偏把这件事忘了。
晚上,他回到家,王涓看了看他的双手,问:“暖瓶呢?”
“我忘了。”
王涓的脾气一下就爆发出来:“你根本就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
张清兆说:“你发这么大火干什么?我再出去一趟买回来不就完了!”
王涓的嗓门更大了:“不买了!把这个孩子饿死算了!”
张清兆不说话了,坐在沙发上喘粗气。
那个婴儿躺在卧室里,静静的,好像聆听着什么。
母亲走过来,小声说:“清兆,瞧你这记性……”
王涓一边摔东西一边又叫道:“我知道,你不仅仅是讨厌这个孩子,也讨厌我!”
母亲打圆场说:“得了,王涓,你别生气了,我去买。”
说完,母亲就出去了。
王涓呜呜地哭起来:“你为什么要扔掉他?你是怀疑我!你一直都在对我编故事!告诉你,我没做过亏心事,你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
她一边说一边“噔噔噔”地冲进卧室,粗暴地把那个婴儿抱出来,送到张清兆面前:“你把他扔了吧,我不拦你!扔啊!”
说完,她把婴儿“啪”地放在了沙发上。
张清兆转脸看了他一眼。他瞪大眼睛,看看张清兆,又看看王涓,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张清兆从他的哭声中听出了一种伪装——这是一个大人的哭声!
他霍地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
“你回来!”王涓喊道。
他不理她。
“你要是走,就永远也别回来!”
张清兆“啪”地摔上了门。
他离开家,来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共电话前,给孟常打传呼。
大约过了十分钟,孟常回了电话。
“什么事儿?”
“孟常,我问你,O型血的人跟什么血型的人能生出AB型血的小孩?”
孟常想了想,坚定地说:“跟什么血型的人都不能。”
“真的吗?”
“废话,这是科学定论!”
张清兆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挂了电话。
这时候,他宁愿这个小孩是王涓跟另一个男人生的了,却不是这样,孟常告诉他——O型血的人跟任何血型的人都生不出一个AB型血的人!
可是,这个婴儿却千真万确是王涓生的!
第二天吃过早饭,趁母亲下楼买菜,张清兆把王涓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对她说:“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相信我!”
王涓表情淡漠,根本不想听。
“你和什么血型的人都不可能生下AB型血的孩子。”
王涓冷笑了一下,说:“你的意思是这孩子是别人生的?”
“反正他肯定有问题。”
王涓逼视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想扔掉他?”
“不扔掉的话,咱家肯定得出大事!”
说到这里,张清兆轻轻搂住了王涓,小声说:“咱们偷偷把他放到医院里,他死不了,很快就会有人把他抱走的,说不定,抱走他的人还是个大老板呢。”
王涓站起身,说:“你不要再这样神神叨叨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扔掉他,你死了这条心吧!他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走进卧室,“砰”地反锁了门。
这个家变得沉闷起来。
母亲隐约察觉到了儿子和儿媳之间矛盾的症结,她再也不当着王涓的面说张清兆对孩子不好了。
她怕两口子吵架,争抢着干活,尽量不让王涓动手,偶尔说点什么,一听就是在调节气氛。
一家人都不再提孩子的话题了。
一家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这天夜里,张清兆又迷迷糊糊地开着他的夏利车走在路上了,四周像阴曹地府一样黑暗无边。
他好像要把雨生送回医院去。
雨生坐在后座上,悄无声息。
张清兆一直感到脊梁骨凉森森的,但是他不敢回头看他一眼。
路两旁是树林,深深的,那些树很繁茂,挡住了楼房,或者后面根本就没有楼房。他偶尔发现,树林里好像有一些影子,不知是人是物,影影绰绰,木木地直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