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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骆驼(9)

时间:2010-04-28来源:网友提供 作者:三毛 点击:

  “一个人?”

  他点点头。

  “其他的游击队呢?”

  “赶去边界堵摩洛哥人了。”

  “一共有多少?”

  “才两千多人。”

  “镇上有多少是你们的人?”

  “现在恐怕吓得一个也没有了,唉,人心啊!”

  “戒严之前我得走。”巴西里坐了起来。

  “鲁阿呢?”

  “这就去会他。”

  “在哪里?”

  “朋友家。”

  “靠得住吗?朋友信得过吗?”

  巴西里点点头。

  我沉吟了一下,伸手开了抽屉,拿出一把钥匙来∶“巴西里,这是幢朋友交给
我的空房子,在酒店旁边,屋顶是半圆形的,漆鲜黄色,错不了,要是没有地方收
容你,你去那里躲,西班牙人的房子,不会有人怀疑。”

  “不能累你,不能去。”

  他不肯拿钥匙,沙伊达苦苦的求他∶“你拿了钥匙,好歹多一个去处,这一会
镇上都是摩洛哥间谍,你听三毛说的不会错。”

  “我有去处。”

  “三毛,沙伊达还有点钱,她也会护理,你带她走,孩子跟嬷嬷走,分开两边
,不会引人注视,摩洛哥人知道我有妻子在镇上。”

  “孩子?”我望著沙伊达,呆住了。

  “再跟你解释。”沙伊达拉著要走的巴西里,抖得说不出话来。

  巴西里捧住沙伊达的脸,静静的注视了几秒钟,长叹了一声,温柔的将她的头
发拢一拢,突然一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沙伊达与我静静的躺著,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天亮了,她坚持去上班。

  “孩子今天跟嬷嬷去西班牙,我要去见见他。”

  “下午我去找你,一有机票消息,我们就走。”

  她失神的点点头,慢慢的走出去。

  “等一下,我开车送你。”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车。

  昏昏沉沉的过了一天,下午五点多钟,我开车去医院,上了车,发觉汽油已快
用光了,只得先去加油站,一个夜晚没睡,我只觉头晕耳鸣,一直流著虚汗,竟似
要病倒了下来似的虚弱,车子开得迷迷糊糊,突然快撞到了镇外的拒马,才吓出一
身冷汗来,紧急煞了车。

  “怎么,这边又挡了?”我向一个放哨的西班牙兵问著。

  “出了事,在埋人。”

  “埋人何必管制交通呢!”我疲倦欲死的问著。

  “死的是巴西里,那个游击队领袖!”

  “你━━你说谎!”我叫了出来。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来?”

  “弄错了,一定弄错了。”我又叫了起来。

  “怎么弄得错,团部验的尸,他弟弟认的,认完也扣起来了,不知放不放呢!

  “怎么可能?怎么会?”我近乎哀求著这个年轻的小兵,要他否认刚刚说的事
实。

  “他们自己人打了起来,杀掉了,唉,血肉模糊哦,脸都不像了。”

  我发著抖,要倒车,排档卡不进去,人不停的抖著。

  “我不舒服,你来替我倒倒车。”我软软的下了车,叫那个小兵替我弄,他奇
怪的看了我一眼,顺从的把车弄好。

  “当心开!快回去吧!”

  我仍在抖著,一直抖到医院,拖著步子下了车,见到老门房,语不成声。

  “沙伊达呢?”

  “走了!”他静静的看著我。

  “去了哪里,是不是去找我了?”我结结巴巴的问他。

  “不知道。”

  “嬷嬷呢?”

  “带了几个小孩,一早也走了。”

  “沙伊达是不是在宿舍?”

  “不在,跟你说不在,下午三点多,她白著脸走了,跟谁都不说话。”

  “奥菲鲁阿呢?”

  “我怎么知道。”门房不耐烦的回答著,我只好走了,开了车子在镇上乱转,
经过另外加油站,又梦游似的去加了油。

  “太太,快走吧!摩洛哥人不出这几天了。”

  我不理加油站的人,又开了车不停的在警察部队附近问人。

  “看见奥菲鲁阿没有?请问看见鲁阿没有?”

  每一个人都阴沉的摇摇头。

  “沙哈拉威警察已经散了好几天了。”

  我又开到沙哈拉威人聚集的广场去,一家半开的商店内坐著个老头,我以前常
向他买土产的。

  “请问,看见沙伊达没有?看见奥菲鲁阿没有?”

  老人怕事的将我轻轻推出去,欲说还休的叹了口气。

  “请告诉我━━”“快离开吧!不是你的事。”

  “你说了我马上走,我答应你。”我哀求著他。

  “今天晚上,大家会审沙伊达。”他四周张望了一下说。

  “为什么?为什么?”我再度惊吓得不知所措。

  “她出卖了巴西里,她告诉了摩洛哥人,巴西里回来了,他们在巷子里,把巴
西里干了。”

  “不可能的,是谁关了她,我去说,沙伊达昨天住在我家里,她不可能的,而
且,而且,她是巴西里的太太━━”老人又轻轻的推我出店,我回了车,将自己趴
在驾驶盘上再也累不动了。

  回到家门口,姑卡马上从一群谈论的人里面向我跑来。

  “进去说。”她推著我。

  “巴西里死了,你要说这个。”我倒在地上问她。

  “不止这个,他们晚上要杀沙伊达。”

  “我知道了,在哪里?”

  “在杀骆驼的地方。”姑卡惊慌的说。

  “是些谁?”

  “阿吉比他们那群人。”

  “他们故意的,冤枉她,沙伊达昨天晚上在我家里。”我又叫了起来。

  姑卡静坐著,惊慌的脸竟似白痴一般。

  “姑卡,替我按摩一下吧!我全身酸痛。”

  “天啊!天啊!”我趴在地上长长的叹息著。

  始卡伏在我身边替我按摩起来。

  “他们叫大家都去看。”始卡说。

  “晚上几点钟?”

  “八点半,叫大家都去,说不去叫人好看!”

  “阿吉比才是摩洛哥的人啊!你弄不清楚吗?”

  “他什么都不是,他是流氓!”姑卡说。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在转,谁可以救沙伊达,嬷嬷走了,西班牙军
队不会管这闲事,鲁阿不见了,我没有能力,荷西不回来,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我竟是完全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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