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亮亮,庄晓然不吭声了。亮亮是庄晓然与第一个男朋友生的。他是她大学的同学,家在省城,条件比较优越,他父亲还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庄晓然当初就是看上了他的这个家庭。她一个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家里父母没一点地位,从小,她就对人情世故看得很通透,所以,对追求她的男孩,她一眼看过去,首当其冲的是对方的家庭背景。那时的庄晓然端庄典雅,落落大方,一点也没小地方出来的自卑和敏感,加上她的勤奋好学,着实吸引了不少男孩子。当然,她也不是那种唯身世是从的女孩,如果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她也不会轻易和那个男朋友同居的。大学毕业,庄晓然通过恋人家里的关系,顺利留在省城,进了一家科研单位工作。她与男友同居了一年,两人的感情一直很稳固,下一步顺理成章就是结婚生子过日子了,可就在他们开始谈婚论嫁时,出现了一些矛盾。说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庄晓然,她一直惦记着芙蓉里的父母,想着有朝一日把父母接到省城与自己一起居住,想叫他们离开那个肮脏、狭小的芙蓉里,让父母彻底脱离底层生活,过个高质量的晚年。可是,在芙蓉里住了大半辈子的父母却不愿意离开那个老窝,庄晓然没法说服他们,就想用另外一种方式报答父母:她要给父母重新盖座房子。这个想法父母没有反对,盖座新房子也是他们很久的愿望,但前些年,几个正在成长的孩子,一份低保,再赚几个修自行车的辛苦钱,能把全家的温饱和孩子们上学的费用解决掉,已经相当不易,至于盖新房,一直留在梦里。如今最值得骄傲的小三子要给他们实现这个梦,岂能不愿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芙蓉里哪有出嫁的女儿给老子盖新房子的?他们会成为第一个,看谁还敢再轻视庄家!
庄晓然刚工作还没多少积蓄,为实现报答父母的愿望,她把那点工资抠得很紧,一分钱也舍不得花,吃住全靠男朋友。以前,男友没啥意见,知道女友家经济状况有限,而现在,你庄晓然也工作有了收入,凭什么还要买瓶酱油都问他要钱?这还没结婚呢,就把他的钱抓得很紧,以后结婚了怎么办?为这事,男友开诚布公地和庄晓然谈过一次,她在心里却认为这个男人不像个男人,对女人没有责任感,用了他几个钱也斤斤计较,心眼太小。她心里有了想法,对男友就不如从前,不太理这个小心眼男人,更省了把存钱的真实意图告诉他的打算,两人过日子,她依然像以前那样不掏一分钱。这种不管不顾、一意孤行的态度,男友自然受不了,以他家的经济状况也不在意这几个钱,问题是庄晓然的做法叫他难以接受,如果她能向他解释一下,他也许会释然,心里不会存那么多的芥蒂,可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伤害了他。他烦躁时曾想,自己不是养妓更不是包二奶,他们是要谈婚论嫁的,如果要他一辈子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任是谁也无法忍受。男友一气之下,提出要与庄晓然分手。那时候,庄晓然已经把自己的积蓄换成了砖头和楼板,堆在芙蓉里父亲家院子里了。并且,她听不进去任何劝阻,坚持要盖座两层楼,她要让自己家在芙蓉里独占鳌头,出尽风头。没有人能理解庄晓然的想法,从小生活在芙蓉里,家境的贫寒使她看够了无数轻薄的目光,没人知道她年少的心里隐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梦想。她不喜欢芙蓉里,但她又避不开这个恶俗的地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骄傲打败芙蓉里,打败那些曾经鄙视和轻贱他们家的那些人。
庄晓然没想到,这个时候和男友的感情会出现危机。说句实话,庄晓然不想失去这个男友,并不是她爱他深入骨髓,而是她在省城立足未稳,失去他便等于失去了将来的一切。再说,两人同居一年多,一旦分手,她在别人眼里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弃妇。不行,她不能轻易就叫人给甩掉。庄晓然为挽救住这段感情,也算是极尽一切她能使用的手段,果然让男友回心转意了。但感情有了裂隙,想要一如既往地完美,如同破镜重圆已是不太可能,他们热一阵冷一阵,根本稳定不下来。在他们缓和的这段时日里,已足够使庄晓然制造出意外怀孕,她想用孩子来牵制男友,等到肚子大到无法掩饰时,庄晓然才向男友摊牌。原想男友听到会是又惊又喜呢,没想到人家更生气,叫她立即打掉孩子。庄晓然懵了,心里七上八下,费尽心思有了孩子,却要打掉,这不是亏了老本?
庄晓然一心只想用孩子来套住男友,压根儿没想过对方要不要这个孩子。听到男友定然要她打胎的话,当下没了主意,拿不定到底是把肚里的孩子留与不留,她哭一阵气一阵,情绪很不稳定。熬了一段日子,见男友没有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她再也熬不下去,绝望了,六神无主的庄晓然跟单位请了长病假,于一天夜里偷偷溜回芙蓉里,躲到父母家里。当时,全家人给搞懵了,待清醒过来,看着庄晓然的大肚子,都不知从何说起。黄雅琴最先反应过来,叫了声“天那”差点晕死过去;庄达明瞪眼望着女儿,那隆起的肚子像一束激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嘴里“你你你”叫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大姑娘没结婚肚子就大了,这要叫外人知道,不用屁股笑话庄家才怪呢。再说,小三子今后还怎么嫁人?哪个人家愿意要一个未婚先孕的姑娘?庄达明气得吹胡子却只能干瞪眼,这是他最喜爱的小三子,曾经给他带来无限荣耀的女儿,如今又给他带回无限耻辱,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庄达明又不能怪罪这个叫他荣耀一时的女儿,那隆起的肚子又不能被怪罪下去。只能自己气自己,心上过拖拉机似的扬起满天灰尘,抖也抖不净。庄达明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又不能把内心的苦闷说给谁听。他整天攥着一瓶“二锅头”,脑子一不留神拐到女儿身上,就猛喝一口,对生活没了一点劲头,修车铺也不去了,动不动就磨菜刀,声称要去解决了那个害死小三子的王八羔子。关键时刻,还是黄雅琴理智,事情已经做成这样了,解决谁也不如想法子解决女儿眼下的困境,她连哄带吓,好说歹说,一天晚上带小三子去离家很远的一家医院流产。结果一检查,孩子月份太大,已经没法流产,如果强行引产会有一定的危险。危险这两个字吓住了黄雅琴,庄晓然可是她最心爱的女儿,不管她做下什么,她都不敢让女儿冒险。母女俩又秘密撤回家里。黄雅琴严格规定,不让小三子出门半步,吃喝拉撒全在屋里,由她侍候着,并且告诫全家人,严格封锁消息,不能向外说出一个字,否则,她就用老头子磨好的菜刀结果了谁,包括庄达明本人在内。熬到孩子产下,是个女婴,不久,发现有点不太正常,又秘密地去医院检查,结果是先天性脑瘫,还好,不算太严重,但治好的可能性不大。这可能与庄晓然怀孕时的情绪不稳定有关,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狠心要抛弃孩子。黄雅琴心软,哭死哭活不叫女儿丢弃,好歹是条命,她要留下孩子自己抚养。芙蓉里太小,就一条几百米长的街道,东头谁家炖红烧肉,西头都能闻到香味,张家长李家短,谁个家里的情况大家不是一清二楚?庄家突然出现个孩子,还不知邻居们怎么猜测呢。黄雅琴费尽脑子,多少年了,她是个足不出户的家庭妇女,说捡个弃婴回来显然不现实,何况还是个女婴。黄雅琴给庄家一连生下三个女孩所受的痛苦经历,大家又不是不知道,她怎么会再捡个女婴回来!为打消街坊邻居的疑虑,黄雅琴考虑来考虑去,不能给大儿子增添负担,老大的那个母夜叉老婆也不可能接受,那只能找大女儿了。黄雅琴给排行老二的庄晓丽做工作,把孩子交给老二抱回去,过些日子在外面声张说是晓丽捡的弃婴,她工作太忙顾不过来送给母亲代养。不过,庄晓然每月得给二百块钱生活费,这个钱当然得给老二庄晓丽,要不,平白无故,谁愿多养个孩子?就是庄晓丽愿意,她丈夫还不愿意呢,何况还是个轻微智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