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汉晴想都不用想,从灶眼吐出的蓝火苗围着圈舔壶底的样子就在眼边。火大费气,这个烧法,一罐煤气能经得住几回这样的浪费?煤气涨价,比三伏的温度还升得快,家里几个钱要像这样花销,一年的日子得砍掉三个月才过得下来。何汉晴想着,心里的火苗也随眼边的蓝火苗一起冒起来,她有点恼怒,心里说道,就算你们不灌水瓶,伸手把炉火关了就会死人?
这一口气堵上心来,适才找到的排泄感又消失一尽。水壶的叫声却越来越刺耳。
何汉晴心里的火冒了上来。心里说道老子今天就是要硬一口气,偏不管这壶水,偏要把这泡屎屙完再说,看你们又会怎么样。但是何汉晴硬气硬了不到三分钟,她很快明白,自己的这个硬气,除了自己一个人闷在厕所里硬之外,根本就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人晓得。这气是白硬的。你何汉晴是他刘家的媳妇,烧水熄火灌瓶,都是你名下的事,你不管哪个管?你又能跟哪个去硬?硬来硬去,全都硬在自己身上。硬伤了心硬伤了肝,也是你自己活该。
何汉晴一想透,就知道自己不出厕所,这水壶就会一直叫下去。而水壶叫得这么烦人,她又怎么可能顺畅地屙出大便?想到这些,何汉晴很无奈。无奈感一生出,转眼她便提着裤子站起了身。
何汉晴抚着酸胀的腿进到厨房。她关了炉火灌开水瓶。灌水时眼泪直往外涌。两个水瓶灌好,何汉晴一手一个地拎进客厅。刘建美刚好打扮完,正一摇一摆地往外走。走到大门口,刘建美突然站下说,嫂子,屋里煤气多得用不完呀?水开了这么久也不灌,水壶再叫几声就快成歌星了。
何汉晴本来就恼着,听建美这一说,心口一闷,回嘴说,你灌一下就不行?没看到我在厕所里呀。
建美仿佛大吃了一惊似的,食指一下子就放到自己的鼻梁上。建美说,我?我灌水?这屋里几时轮到我来灌水瓶了?我要连水瓶都灌的话,那你还不失业?
何汉晴说,又不是天天让你灌,我没得空时,你灌一下也不行?
建美冷笑道,你一个家庭妇女,成天待在屋里,你还没得空?
何汉晴说,那我总有上厕所的时候吧?建美改冷笑为大笑,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屙屎也是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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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汉晴自知自己是说不过建美的,她有些急,一急声音就大了许多。何汉晴说,我又没说让你做么事,关个火总也是可以的吧?
建美也把声音放大了。建美说,你听到水开了就不能赶紧从厕所里出来?天晓得你是不是猫在厕所里偷懒?你那泡万年屎每天都要屙几遍,算是天下无双。
何汉晴听此一说,急上加羞,声音便更大。何汉晴说,我偷懒?这屋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哪件不是我做?全世界的人都偷懒了,也没得我偷懒的份。
何汉晴的声音不好听,小声说话都有些嘶嘶啦啦,声音一大就更是炸炸的感觉。在一边看电视的公公婆婆脸色都摆了出来。婆婆从来都不会像何汉晴这样吼叫。可是婆婆一开口,何汉晴就会觉得婆婆的每一个字都能扎出血来。
婆婆轻言慢语地说,有理不在声高。一个人是懒惰还是勤快,屋里有这么多眼睛,人人都看得到。
何汉晴听婆婆这一说,倒有些发懵。她琢磨不出婆婆的话是说她懒还是说她不懒。她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好,心里便有些委屈。何汉晴不怕吵架,真要是吵起来,她何汉晴也放得开。这世上,架吵得豁出去了,又有哪个怕哪个呢?
可是婆婆却从来也不跟她吵。婆婆摆出一副说理的样子,逐条逐条的,有理有据最后还有结论,经常就把何汉晴给说傻了。婆婆以前当过中学语文老师,摆起理来像给学生上课。何汉晴一嫁进这里,就晓得自己跟婆婆对阵就算是有天大的理,最后理短的还会是她。所以,她从来不跟婆婆顶嘴。更何况,何汉晴明白,她要是咽不下气,张口顶了婆婆,婆婆的背后就会有人跳出来对付她。那个人就是公公。公公平常脾气倒也好,说话慢条斯理。只是何汉晴心知公公这好脾气,是放在那里没有响的一颗定时炸弹,到了规定的时候,就会爆炸。公公以前在大学工作。可公公并不是教授,只不过管管收发而已,学校和学生都不拿他的事当回事。在那种人人都是“叫鸡公”的环境里,公公干的几乎是一桩看人脸色的活儿,公公的地位低下便很自然。几十年下来,公公待人的客气便成职业病,有时几近谦卑。何汉晴自然也沾了这份职业病的光。只是公公从年轻时就宠婆婆,自忖事事不如婆婆,所以把婆婆当菩萨一样供着。但凡有人对婆婆半点不敬,公公便六亲不认,定时炸弹肯定起爆。坏脾气的人平常发脾气发得多,就像喜欢叫的狗,听惯了,倒也没什么好怕的。可好脾气的人一旦火头蹿起来,却让人心惊胆战。不叫的狗一张口就会把人咬得鲜血淋漓。公公就有点这样。公公平常说话声音低低的,用悦耳这样的词都不为过。可一吼叫起来,整个屋子都嗡嗡嗡,排山倒海,河山震荡,让人觉得房子都会被这巨大的声音震碎。别说何汉晴,就是何汉晴的老公刘建桥和小姑子刘建美也都怕这声音。
何汉晴正有点百感交集。她想质问婆婆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又心存胆怯。婆婆的道理和公公的吼叫都是让她心怯的东西。可是如果不把话说明白,如果婆婆认定她在家里常偷懒,她凭什么又要受这样的委屈呢?何汉晴浑身都躁乱不安,一肚子的话闷在心里,就像一座火山要爆发,却硬按着它的出口不让岩浆喷出来。何汉晴的脸憋紫了,气也快透不过来。幸亏刘建美开了口。
建美说,姆妈,我跟嫂子斗嘴巴玩,你操个么事心?拜拜,我走了,嫂子,莫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