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惠贞赶紧把倪裴拉起来,让她坐在床上,还给她胡噜后背。过了一会儿,倪裴平静下来,苏惠贞还是问她一进门就坏笑什么。倪裴说,昨晚是不是他来了,我看见你们啦。苏惠贞的脸当时红了,但红得非常甜蜜,说那又怎么样。倪裴说,你们是不是在谈恋爱?苏惠贞答非所问,你想跟他谈?我给你介绍?倪裴说,人家哪里看得上我呀,接着认真地劝苏惠贞好好和彭登科谈。苏惠贞脸又红起来,非常认真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和他好好谈?倪裴非常得意,说,好了,只要承认了,就是诚实的好同志。
接着倪裴又说彭登科真有好福气,能找到像苏惠贞这样才貌双全的人,别说他一个普通的学生,就是连一些大干部都还没有目标呢。倪裴说的是实情,因为延安的女青年太少了,男女比例严重失调。
苏惠贞问倪裴有没有目标,是不是想要找一个大干部。倪裴说她不想,还说她敬佩那些爬雪山、过草地的长征干部,也敬佩铮铮铁骨的工农干部,他们是英雄,可只是敬佩,没有爱情。倪裴还举了一个例子,说他们烽火剧团的一个女演员,在组织的介绍下,和一个工农干部结了婚,一次两个人在延河边散步,女演员指着天上的月亮说“多美的月亮呀”,她那位工农干部的丈夫抬头看了看月亮,特别奇怪地对妻子说,不就是月亮吗,月亮还有啥美的呀!不是天天都能看见吗?
苏惠贞批评倪裴,不要挖苦人,人家是为了革命,所以才没有时间读书念字,要是有了文化,照样能说月亮美,还能说太阳美、星星美呢!倪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看不起人,只是说生活在一起不般配。苏惠贞笑起来,瞧把你急的,我又没说你什么。又说,其实相处时间长了,互相帮助,就能互相提高呢!一方提高了政治觉悟,另一方也懂得了“月亮美”。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倪裴说,还是你思想觉悟高。苏惠贞说,你又要讽刺我!倪裴急得又要咳嗽,苏惠贞赶紧止住话头,说起别的事情来。她问倪裴最近剧团忙不忙,倪裴说,他们最近正在排演一个活报剧,是宣传抗日的,准备到各地去演出,让更多的劳苦群众觉悟起来,也让不甘做亡国奴的所有爱国的人,都投身到抗日的洪流中去。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倪裴见天色太晚了,起身要回去,苏惠贞送她出了窑洞。
彭登科在一个周末,又来到桥儿沟,由于他没有借到马匹,所以只能住下来,还要住在王新语那里。王新语好像很长时间没有理发了,头发很长,彭登科说这才像一个作曲家。王新语现在又变得非常深沉,问彭登科是不是又要去找苏惠贞。彭登科说是呀。王新语说,我这里成了你的旅社,也成了你的爱情落脚点,所以我要“打土豪”。
所谓“打土豪”,就是让人请客的意思。彭登科用手拍了拍背在身上的粗布书包说,还真让你说对了,一会儿我回来,给你一个惊喜。说完,跑出去了。王新语愣坐在炕边上,表情极为复杂。
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延安的天空显得更加清冷,本来树木就很少,如今也都没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子,显得非常寂静。
彭登科在一座废弃的土窑前等来了苏惠贞,两个人相互间问了一下各自的学习情况,彭登科还特别兴奋地向苏惠贞讲了他上射击课的情况,说他的射击成绩在班里还是排在前面的,还说只要拿起枪来,瞄准、压子弹、推弹上膛,直到最后扣响扳机,他都是沉浸在兴奋之中,他就想上前线,只有那样,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彭登科从书包里掏出鲁迅的那本《呐喊》,还有新借来的进步刊物《妇女杂志》和《东方杂志》,另外还有小半袋咖啡,一同送给苏惠贞。这几样东西,可以说历尽艰险,才保留了下来,实属不容易。
苏惠贞对鲁迅的书非常珍重,抱在怀里,但对那半袋咖啡,却皱起了眉头。彭登科见状,解释说,这是他从北平出来时带来的,让苏惠贞累了时喝一喝,非常提神儿。又说,肯定是没有咖啡壶了,就随便找一个吃饭的盆煮一煮吧。苏惠贞本想说他脑子里还有小资产阶级的东西,还有贪图享受的思想,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彭登科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苏惠贞,他要改名字,还要改姓。苏惠贞一惊,说我们真是想到一起了!原来,她也在想着这件事了,只是还没有想好要改什么名字,她让彭登科说一说,她要参考一下。
当时来到延安的好多人,都改了名字。一来,是为了不给还在敌占区的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或是减少一些麻烦,所采取的一个通用的办法。但彭登科说他改名字,是嫌自己的名字笔画太多,又带着封建意识,如今他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所以名字也要是崭新的。
苏惠贞问他想好了新名字没有,彭登科说,已经想好了,就叫丁一,加在一起才三画。说着,他又站在一个小土坡上,像是演讲一样说,这也代表着我参加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烂旧世界,赶走日本强盗,建立一个红彤彤的大同世界,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需求,不想从革命中求得任何好处。
彭登科说着,猫下腰,随手捡起一根小木枝,在地上大大地写了一个“丁”字,紧接着,他又在那个字的基础上改作了一幅画,是一个巨人托着一片天。彭登科大声说,那个巨人就是他,他要在红色的革命宝地延安闯出一片新天地来。
苏惠贞听得非常激动,她说你的话,也代表了我的心声,并且请求彭登科把那个最无所欲望、最心底坦荡、最简单明了的“丁”给她。彭登科说,那就给你吧,我在“丁”上,再加一横,我就姓“于”吧。苏惠贞禁不住笑起来,那你岂不是我头顶上的另一片了。彭登科一把攥住了她的双手,她没有抽回来,就那样任彭登科攥着,她感到他的手,像火一样在熊熊燃烧着,似乎已经从手烧到了胳膊、烧到了胸膛。
苏惠贞说,我现在想听你唱歌儿,只让你给我一个人唱。彭登科非常高兴,激动地说,你想听哪首?苏惠贞说,我还想听《延安颂》。
彭登科低唱了起来。周围空无一人。只有从西北方向吹过来的深秋的夜风,吹在脸上,本应是特别硬冷的,但是两个人都感到那是一股热风,好像要将他们融化一样。彭登科将苏惠贞拥到怀里,紧紧地拥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