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那个十年相处的女同学,在一种也常见也不常见情绪中,个人受尽了折磨,也痛苦够
了她,对于新的情况不能习惯。虽好象凡事极力让步,勉强适应,终于还是因为独占情绪
受了太大打击,只想远远一走,方能挽救自己情感的崩溃,从新生活中得到平衡。把一切
近于歇斯底里表现,一一都反应到日常生活后,于是怀了一脑子爱与恨,有一天当真就忽
然走开了。
起始是她生活上起了点变化,仿佛因老同学一走,一切“过去”讨厌事全离开了,显
得轻松而自由。老同学因爱而恨产生各式各样诅咒,因诅咒在她脑子中引起的种种可怕联
想。
也一起远离了。老朋友为了别的原因,不常见面了。大学生初初象是生疏了许多。可
是不久放了暑假,无事可作,自然更多空闲。由空闲与小小隔离,于是大学生更象是热烈
了许多。这热烈不管用的是如何形式表现,既可增加一个女人对于美丽的自信,当然也就
引起她一点反应。因此在生活上还是继续一种过去方式,恰如她自己所谓,活得象一篇
“无章 无韵的散文”。不过生命究竟是种古怪东西,正因为生活中的实际,平凡而闷人,
倒培养了她灵魂上的幻想。生活既有了变化,空闲较多,自然多了些单独思索“生活”的
机会。当她能够单独拈起“爱”字来追究追究时,不免引起“古典”和“现代”的感想,
就经验上即可辨别出它的轻重得失。什么是诗与火混成一片,好好保留了古典的美丽与温
雅?什么是从通俗电影场面学来的方式,做作处只使人感到虚伪,粗俗处已渐渐把人生丑
化?因此一面尽管因习惯与大学生生活混得很近,一面也就想得很远很远。由于这种思索,
却发现了许多东西,即平时所疏忽,然而在生命中十分庄严的东西。所思所想虽抽象而不
具体,生命竟似乎当真重新得到一种稳定,恢复了已失去的作人信心,感到生活有向上需
要。只因为向上,方能使那古典爱中的诗与火,见出新的光和热。这比起大学生那点具体
而庸俗的爱时,实在重要得多了。
然而她依旧有点乱,有点动遥她明白时间是一去不返的,凡保存在印象中的诗,使它
重现并不困难。只是当前所谓具体,却正在把生命中一切属于“诗”的部分,尽其可能加
以摧残毁灭。要挣扎反抗,还得依赖一种别的力量,本身似乎不大济事。当前性格同环境
两样东西形成的生活式样,要打破它,只靠心中一点点理想或幻念,相形之下,实在显得
过于薄弱无力了。
她愿意从老朋友或老同学方面得到一点助力,重新来回 想老同学临行前给她那点诅咒。
在当时,这些话语实在十分伤害她的自尊心,激起她对大学生的护短心。这时节已稍稍不
同了一些。
老同学临行前说,“××,我们居然当真离开了,你明白我为什么走。你口上尽管说
舍不得我走,其实凭良心说,你倒希望我走得越远越好。你以为一离开我就可以重新做人,
幸福自由在等着你。好,我照你意思走开!从明天起你就幸福自由了!可是我到底是你一
个朋友,明白你,为你性格担心。
你同我离开容易,我一走了,要你同那个又穷又无用的大学生离开恐不容易。这个人
正因为无什么学问和生活理想,可有的是时间,你一定就会吃亏到这上头。你要爱人或要
人爱,也找个稍象样子的人,不是没有这种人!你目前是在堕落,我说来你不承认,因为
你只觉得我是在妒嫉,此外再不会想到别的事情。我一提及就伤害了你的自尊心,到你明
白真正什么叫作自尊心时,你完了。末了你还可以说,只要我们相爱,就很好!好,这么
想你如果当真可以快乐一点,就这么想。”
女同学自然不会明白她并不爱大学生,其所以和大学生来往亲密,还只是她激成的。
老朋友呢,友谊中还有点误会,忌讳又多,见面也少起来,以为是对她好,其实近于对她
不好。
什么是“爱”?事情想来不免重新又觉得令人迷胡。她以为能作点事,或可从工作的
专注上静一静心。大学生当然不会给她这点安静。事实上她应当休息休息,把一颗心从当
前人事纠纷中解放出来,方可望恢复心境的平衡与常态。但是这“解放”竟象是一种徒然
希望,自己既无可为力,他人也不易帮忙。
过去一时她曾对那老朋友说,“人实在太可怕了,到我身边来的,都只想独占我的身
心。都显得无比专制而自私,一 到期望受了小小挫折,便充满妒和恨。实在可怕。”然而
那老朋友对于这个问题却回答得很妙,“人并不可怕。倘若自己情绪同生活两方面都稳得
住,友谊或爱情都并无什么可怕处。你最可担心的事,是你关心肉体比关心灵魂兴趣浓厚
得多。梳一个头费去一点钟,不以为意,多读半点钟书,便以为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