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回答道,“我们走。”
虽然要在空中飞行十二个小时,但我并不害怕这场煎熬。内森证明他能在一床毯子下面熟练地做威尔日常的更换工作。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非常热心谨慎,对轮椅也很当心。威尔果真如承诺的那样,第一个登机,转移至他的座位时,一点没撞伤,在我们俩之间安坐下来。
说来也奇怪,飞行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意识到在云层之上,若是威尔的座椅倾斜一点,挤得平稳一些,他跟客舱里的其他人几乎没两样。陷在一个屏幕之前,没地方可以移动,也没事可做,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没有什么可以将他与其他乘客区别开来。他吃着东西,看着电影,不过大部分时候他睡觉。
内森和我谨慎地朝对方笑,尽量表现得像是这很好,一切都好的样子。我向窗外望去,我的思绪像下面的云彩一样纷乱,这对我而言不仅仅是后勤的挑战,也是一次冒险——我,露易莎克拉克,真的去往世界的另一边了。我看不到这个,到那时我除了威尔什么也看不到。我像我妹妹,当时她刚刚生下托马斯。“就像我通过一个小孔来看东西,”她说,盯着她的新生儿,“世界只剩下我和他了。”
我在机场时她给我发了条短信。
你可以做到的。真为你骄傲。
我把手机拿出来,看着这条短信,突然感觉很激动,也许是因为她的用词,抑或是我又累又怕,我仍然很难相信我带大家走了这么远。最后,为了不再想这些,我打开我的小电视机屏幕,视而不见地看着某个美国肥皂剧,直到周围的天空变暗。
随后,我醒过来发现空姐端着早餐站在我们身边,威尔和内森讨论着他们刚才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令人惊奇的是,经历种种困难——我们三个离登陆毛里求斯不到一小时的航程了。
直到我们在拉姆古兰爵士国际机场着陆,我才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我们昏昏沉沉地来到下客区,在空中待了太久,身体还是有点僵硬,看到旅行社特别改装过的车时,我欣慰得差点流下眼泪。第一个早上,司机载我们去往度假胜地,我对这个小岛没留下什么印象。确实,比英国明亮,天空更清澈,蔚蓝色渐渐退去,变得越来越远,直至海天合一。小岛郁郁葱葱,四周皆是甘蔗作物,海像一条水银带穿过火山。空气中有点烟味和姜味,太阳高高地悬挂在天空,白色的光芒让我不得不眯起眼睛。在我如此疲乏的状态,就像是有人把我叫醒,让我欣赏时尚杂志中的风景。
尽管我的感官在努力适应着不熟悉的情况,我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头看威尔,他的脸苍白疲倦,他的头歪在肩上的角度有点奇怪。车驶入两边种植有棕榈树的车道,停在了一栋低矮的建筑外面,司机下车卸我们的包裹。
我们拒绝了冰茶以及绕旅店环一圈的好意。我们找到了威尔的房间,放下他的包,把他安置到床上,我们连窗帘都还没拉上,他就又睡着了。就剩我们俩了。我做到了。我站在他房间门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内森看向窗外珊瑚礁那边的白色海浪。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旅行,抑或这是我人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地方,我突然泪流满面。
“没事了。”内森看到了我的表情,说道。然后完全出乎意料,他走向我,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放松,露。一切都会顺利,真的。你做得棒极了。”
大概三天后我才开始相信他。最初的四十八个小时威尔几乎都在沉睡——然后,不可思议的是,他看起来好些了。他的皮肤恢复了光彩,眼边也不再有乌青了。他的痉挛缓和了一些,他又吃起东西了,他在没有尽头的丰盛的自助餐柜旁缓慢地转动轮椅,告诉我他盘子里想要来点什么。当他胁迫我尝试从没吃过的东西——辛辣的克里奥尔风味咖喱菜和我不知道名字的海鲜时,我知道他感觉更像自己。在这个地方他很快就像在家里一样,比我适应得还快。不足为奇,我提醒自己,他大半生里,这些都是他的地盘——这个星球,这些广阔的海岸——而不是城堡一隅的小配楼。
旅馆方面,正如之前所承诺的,提供了有宽轮的特殊轮椅,大多数早上,内森会把威尔搬进轮椅,我们三个人一起走到海滩,我撑着一把遮阳伞,免得阳光太炙热时晒到他。但是阳光从没有过于毒辣,小岛的南部以海风和不合时令著称,温度很少超过二十度。我们可以在靠近岩礁的一片小海滩上休息,刚好看不到酒店主楼。我会在一棵棕榈树下展开我的椅子,坐在威尔旁边,我们一起看内森尝试风帆冲浪,或者水橇滑水——偶尔从我们在沙滩上的所在地为他呐喊助威,再加上一两句脏话。
起初酒店员工简直什么都想为威尔做,提出帮他推轮椅,不时让他喝冷饮。我们解释了哪些事情不需要他们帮忙后,他们高兴地撤退了。不过我不在他身边时,看到勤杂工或接待人员停下来跟他聊天,向他推荐我们应该去的地方,感觉真的不错。有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奈迪尔,内森不在威尔旁边时,他似乎担当起了威尔非正式护理的职责。有一天我出去,看到他和他的朋友轻轻放低威尔的轮椅,把他放到了有垫子的浴床上,那是他之前摆在“我们的”树下的。
“这样好一点,”我走过沙滩时他向我竖起拇指,说道,“威尔先生要回到轮椅时,你尽管给我打电话就好。”
我本想抗议,告诉他们不应该移动他。但是威尔闭上双眼,躺在那儿,脸上是出乎意料的满足的表情,我就闭上嘴,点了点头。
就我个人而言,我对威尔健康的担心开始消退,我渐渐怀疑自己真的身处天堂。我以前从未想过会来这样的地方度假。每天早上,海水轻拍着岸边,陌生的鸟儿在树木间彼此呼唤的声音把我叫醒。我盯着天花板,看着阳光在树叶间嬉戏,从隔壁房间传来低声的谈话,告诉我威尔和内森早就起床了。我穿上莎笼裙和泳衣,享受着照在我肩上和背部的温暖阳光。我的皮肤生了色斑,指甲发白,待在这里的这种简单的愉悦——在海滩上漫步,吃新奇的食物,在温暖清澈的水里游泳,黑鱼从火山岩后面羞怯地探出头来,看着火红的太阳沉入地平线,让我感觉到一种难得的幸福。过去的几个月渐渐溜走。我感到羞愧的是,我很少想到帕特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