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突然一阵微风吹过,温度骤然降低。海上狂风大作。剧烈的闪电像一把叉子照亮了天空,而后,暴雨沉重的鼓点打在我们小平房的屋顶上,猛烈迅急,盖过了其他声音。
“我最好关上百叶窗。”我说。
“不,别。”
我转过身。
“打开门。”威尔朝外面点了点头,“我想看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缓慢地打开了通往露天阳台的玻璃门。雨水敲打在地面上,从我们的屋顶滴落,一条条小河从阳台流向大海。我感觉到了脸上的水汽和空气中的电流,我胳膊上的毛发竖了起来。
“你能感觉到吗?”他在我身后说道。
“就像是世界末日。”
我站在那儿,让电流流经我,白色的闪光印在我的眼睑上,让我感到窒息。
我往回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他看着我。我向前探身,轻轻地把他晒黑的脖子拉向我。我知道该怎样移动他,怎样平衡他的重量。我抱紧他,斜身在他肩头放了一个厚厚的白色枕头,才松开他。他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就像阳光深深地渗进了他的肌肤,我发现自己在默默地吸气,好像他是好吃的东西。
然后,虽然还有点湿,我爬到他旁边。我们两个人离得非常近,双腿相碰。闪电袭击波浪时,我们一起看着蓝白色的焦痕,闪着银光的楼梯毯,仅一百英尺以外缓缓移动的大片绿松石。
我们身边的世界变小了,只听得见风暴的怒吼,淡紫的又偏深蓝色大海的翻腾,纱罗窗帘轻轻鼓起的声音。晚风送来了阵阵荷花香,传来碰杯和匆忙移动椅子的模糊声音,以及远方的一个庆祝活动的音乐声,这仿佛是对自然失控的控告。我去握威尔的手。我突然觉得我永远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与世界强烈相连,与另一个人强烈相连。
“还不坏,嗯,克拉克?”寂静中,威尔说道。在风暴面前,他的表情平静自然。他转过头笑着看我,眼睛中有些东西,一些得意扬扬。
“是啊,”我说,“一点也不坏。”
我躺着一动不动,倾听着他缓慢而深沉的呼吸和雨水敲打的声音,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指与我的相缠绕。我不想回家,我觉得我也许永远不会回家,在这儿,威尔和我封闭在我们的小天堂里很安全。一想到回英格兰,就有一阵恐惧攫住我的心,越来越紧。
一切都会顺利。我试着重复内森的话。一切都会顺利。
最后,我把头转向威尔那边,不再看海,盯着威尔。他在昏暗的灯光中转过头来看我,我感觉他也在告诉我同样的话:一切都会顺利。这是我生命中头一回不去想未来,我只想好好享受今晚。我说不准我们这样盯着对方,没过多久,威尔的眼睑渐渐变得沉重,直到他有些歉意地喃喃道,他以为他会……他的呼吸深沉,他反复唠叨着这句话直到睡着。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睫毛在眼角分离成一个个小点,看着他鼻子上新长的雀斑。
我告诉自己我一定是对的。我一定是对的。
凌晨一点后风暴终于停歇,在海面上消失不见,愤怒的闪电也变得微弱,终于也没有了,将气象暴虐带到某个看不见的地方。空气渐渐静止,窗帘不再晃动,最后的水滴汩汩流走了。凌晨某个时分我起来,轻柔地把我的手从威尔手中拿开,关上落地长窗,整个房间变得安静。威尔睡着了——他在家很少能享有的一个舒适、平静的睡眠。
我没睡好。我躺在那儿看着他,尽量让自己什么也不想。
最后一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出于威尔的压力,我尝试了潜水。他一直劝说我,说我不能来这么一趟连水底都不去一下。风帆冲浪我完全搞不定,几乎没法把帆从风浪中提起来,滑水时大部分尝试都头朝地跌倒在海湾。但他一直坚持,前一天他回来吃午餐时,宣布他给我预定了半天的初级潜水课程。
没能有个好的开头。威尔和内森坐在游泳池边,我的教练尽力要我相信我可以在水下呼吸,但是知道他们都看着我让我怎么也做不到。我不笨——我明白背上的氧气罐能让我的肺运转,我不会淹死——但是每次我把头伸到水下,我就很惊恐,马上浮出水面。似乎我的身体拒绝相信在毛里求斯几千加伦用氯消过毒的最好的水中,我能够呼吸。
“我觉得我做不到。”当我第七次从水中浮起时,我说,一边噗噗地吐气。
詹姆斯,我的潜水教练,看了看我身后的威尔和内森。
“我做不到,”我生气地说,“我真的不是这块料。”
詹姆斯背对着那两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肩,指了指开阔的水面。“有些人觉得那儿更容易。”他平静地说。
“在海里?”
“有些人被扔在深海时表现更好。来吧,我们乘船去那儿。”
四十五分钟以后,我在水下盯着从外面看不到的色彩鲜艳的景观,忘记了担心我的氧气会不足,忘记了有无数证据表明我会沉入海底,在水中挣扎着死亡,甚至忘记了我很害怕。我被一个全新世界的秘密所吸引。只有我自己用夸张的“啊”“嘘”来打破这片宁静的世界,我看见了一群群彩虹色的小鱼、用木然而好奇的眼神盯着我的大些的黑白鱼、在细小的水流中轻轻摆动的银莲花。我看见了不同的风景,比陆地上的要色彩鲜艳,变化多端。我看见了未知生物潜藏的洞穴和洼地,在阳光下闪耀的不同的形状。我不想出去,我可以永远待在这个寂静的世界里。詹姆斯示意我看他氧气罐的刻度盘时,我才意识到我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