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在即,政府要求我们扶贫干部必须向扶贫户表示一点心愿,这次表示的心愿是一盒包装精良的菲尔雪月饼。 印象中癫婆的土坯房不见了,宅基地上还能依稀看见挖掘机平整过的痕迹。与原来相反,土坯房的位置做了现在的院坪,原来的院坪上搭了一间绿色的铁皮棚。这种布局,是村干部从防患山体滑坡方面考虑的。奇怪的是,铁皮棚搭建不久,四面怎么会布满参差不齐、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洞?铁皮棚没有关,我细看,好像也没发现门。门内第一见到的是一只黑不留瞅、变形得十分厉害的钢精锅,钢精锅座在两片大小、高矮差别很大的石头上,两片石头之中是取过火的灰烬;再是一只缺胳膊小腿的床架子以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敢进去,只喊了一句:“有人在家吗?”,只这一句,就叫出一堆漆黑的东西来,这堆漆黑的东西就是癫婆! 在这个信息高速、城乡建设几近于一体化的年代,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是食人间烟火的一个活人! 在形状上,癫婆就如一个北京猿人;在颜色上,癫婆与黑猩猩无异,包括手指的颜色,但严格地说,猩猩要比癫婆好看得多,因为猩猩的牙齿是白的、眼睛是亮的、五官位置是十分明确的,而癫婆的牙齿与脸皮一样黑,五官由于又脏又黑,让人根本看不清分布的位置。整片面目就如从黑色泥沼中浸淹过一样。 一种来源于癫婆的恐怖力量威慑着我,我赶紧说了句“送你一盒饼。”就撒腿跑了。撒开腿后,我似乎还听得见了几个无疑是发自癫婆嘴上的三个字“要钱吗”,但我不敢理会,生怕跑得慢了会让癫婆一把扯住。离不开癫婆后,我这个又大又老的男人还处在一种惊恐之中! 到了村部,我向村干部们演说了与癫婆的见面情形,并把我的许多疑问提了出来。村干部安慰我说,癫婆基本是理智的,并不伤人,让人不能接受的就是脏一点、臭一点罢了。癫婆怪处很多,这大概是被称为癫婆的来由。比如:去外面的小卖部买烟时避过坑口屋场改走田埂绕到对面去、喜欢用木棍什么的凿墙壁或棚壁、新的东西要摔破或用石头砸得变形后才使用、不睡床上一定要睡地下等等。所以,在赣州打工的小儿子不敢买什么东西给癫婆,只不过是一至两个月回来一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将一定时间段的米、油、盐、打火机、烟丝等送回来。 我在写这篇文字前与癫婆的最后一次见面是2017年冬季。临近旧历12月,得到消息,省里的扶贫专项检查组要来五云检查。为了防止出漏洞,癫婆列入了“堵漏”内容。之所以要把癫婆列入了“堵漏”对象,一是万一抽查到了这户,癫婆没房子过不了检查关;二是即时抽不到这户,要是让检查组遇上了买烟的癫婆,也有碍观瞻;三是严冬来了,没有抗寒设施的癫婆可不能给冻死了。 经班子会研究决定,处理癫婆的措施为送竷州精神病医院。 为了执行这个决定,我与村干部商量用什么方法将癫婆送进医院去,最后统一意见:叫癫婆在赣州打工的儿子、儿媳回来,由他们负责清理癫婆、负责车辆,我们派人护送。我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想办法把赣州的两个人叫回来,二是参加护送。 这天的早饭后,天气虽然很冷,却没有雨,大家认为这是送癫婆的好日子。但是,在落实第一个任务上很不顺利,电话中,无论我怎样地婆婆妈妈,癫婆的儿子、儿媳均说没有空,要为老板赶单,回不来。最后,我没辙了,随口说了一句:“你们两口子今天不找个车开回来,明日就下了你家的贫困户!”不想,我这句胡言却显灵得很,对方立马说:“那我现在去找老板请请假看行不行。”很快,对方回话:“两个小时后就可以到家。” 两个小时后,我们一行准时来到了癫婆的坑口,我们候在水泥路口,癫婆的儿子、儿媳弃车前去为癫婆做启程的准备。 一开始的程序进行得很顺利,洗头、洗澡、换衣服、打点行装,只是时间上花得多了些。然而,癫婆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出门,这样,拉拉扯扯了半天,癫婆就是不肯挪步,甚至用手拉着地下的床架子,死也不松手,这样,任凭多大的力气,也没办法让人和床架子分离得了。我们接到情况报告,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这时,村支书说:“把村民小组长叫去劝劝看。” 于是,我们与村民小组长一起到了现场。只见组长向着癫婆又是发烟、又是好话、又是拉手的,而结果一样,癫婆的另一只手就是不肯从床架子上脱开。这时,组长一拍脑袋,说道“知道了!”就出了棚子离开我们往家中去了。 不一会儿,我们发现组长回来了,只是手上抓了一副纸钱和香烛。我们正不解,组长我拉在一边,轻声说:“也是巧了,今天是她老公死的日子哩。带她去她老公坟上行个礼,可能就没事了。”真是灵验,组长上去把意思一说,癫婆就跟着组长上山去了。很快,组长又把癫婆带了回来。这下,癫婆终于肯跟着我们一行出门上路。 在我们一行走过大概1000米的样子,快要经过坑口的屋场时,癫婆忽然一屁股坐在地下不肯走了。对于这个举 动,还是组长摸得透,他又一拍脑袋,对我轻声说:“她是不会从她儿子屋门前经过的!”组长带着我们顺着癫婆往日买烟的线路走,却真的一路无话。 组长的话把我搞糊涂了,癫婆怎么又跑出个儿子来了?时间也不允许我细问,因为一绕过坑口这个小屋场,就到水泥路口。我们一行两只车子就停在这,组长完成了使命也就回去了。我们大家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将癫婆送进精神病医院去,此时已快10点钟了,距终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医院办理手续时,又费了一番波折,因为癫婆的儿子、儿媳都说没有钱,检查、住院费、伙食费什么的,都得由随行的村支书垫付出来才算把癫婆交进了医院。 在随行的一行人将癫婆送往住院区域的过程中,我没有同行。我的目的不是偷懒,而是想从医生那儿对癫婆的病情进行一些了解。我想,如果情况复杂的话,从癫婆家人的态度上来看,癫婆要比较长的时间呆在医院里,护理的事可是个大问题! 我去问医生,医生是一个很喜欢说话的人。看他的表情、听他的比方,医生是在尽量避开术语,让我接受他对病人的分析。医生告诉我,尽管癫婆的血压、病情还算正常,但在医院进行短期的治疗还是必须的。我问,癫婆算不算一个精神病患者?医生说,根据目前的检查结果和观察情况来看,病人是一个严重的压抑型精神病患者;另一方面,根据我的分析,病人的病情又不算是严重的,怎么说呢,患者原来应该是一个思维、语言和行为都很活跃的人,正如激流,如果能一泻无阻,这水就是活水,一旦受阻,堵在一口潭中,经年月久,这激流就坏了,必定成为一潭臭水!病人目前的状况,理想、通俗地说,就是思维、语言、行为等方面的严重退化或变异! 此行,癫婆虽然交进了医院,但却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里。回去之后,我忍不住对癫婆的过去进行了探询。 原来,癫婆不仅仅只有在竷州打工的一个儿子和嫁在外地的女儿,她共有五儿一女!我问附近的一个村民:这帮儿子中,谁对癫婆好?对方说:二十多年来,我还没有看出来。我又问:谁来照顾癫婆?对方回答道:我没见过。 后来我才知道,癫婆的历史还真的有点复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癫婆曾经还是个风流女性。 癫婆嫁了两次。第一次嫁的结果是生了三个儿子,之后,由于诸多原因,家庭解体,进行了改嫁,改嫁的地点就是现在住的地方。两嫁之间的距离在1200米左右,也就是相邻组、上下屋场。据说,改嫁之前,是因为二嫁的老公死了老婆后,两人衍生出一段婚外恋,最后,野情难断,癫婆私奔二夫,组成了新的家庭。癫婆来到二夫家里时,二夫前妻生的两个儿子尚未成年,癫婆与前夫生的三个儿子也未成年。在重组的家庭里,癫婆与二夫生了一个女儿。现在与癫婆共一个户口的儿子是二夫的小儿子。在人们的印象中,当年的癫婆无论是在前夫家、还是在二夫家,都是个快人快语、做事麻辣的角色。只是好景不长。在女儿还没到成人时,二夫撒手西去。自此,癫婆就变了个人样儿。后来,女儿嫁了,二夫的小儿子又带着儿媳和孙子、孙女走了,她就成了一个癫婆! 癫婆的种种怪异,比如:癫婆经常出入必定绕开与前夫所生儿子的屋场,是自责什么?是记恨什么?我不知道;癫婆离开棚子之前在向二夫的坟墓化了纸钱香烛后才肯离家,是钟情什么?是怀旧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近在咫尺的五个儿子们加起来是一个二十多个人的大家庭,这样一大群后代,竟然让癫婆成了一个思维、语言、行为严重退化或变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