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独居动物。
伯特兰·罗素,《西方哲学史》
从有关洗脑的文献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洗脑——一种邪恶而令人恐惧的把人从自由公民变成行尸走肉的魔力——实质上是一个需要至少两个参与者的社会过程。周围的信号一直在改变着我们的大脑,但我们并不会把引人注意的鸟鸣、新鲜面包的气味,或是疾驰而过的车声称为“洗脑”。洗脑需要一个或多个强制方或被迫方,像其他劝说形式一样,不管洗脑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都会涉及洗脑者和被洗脑者在社会层面的相互作用。
直到今天,我们都没有办法直接改变人类大脑(除了通过粗暴的方式,比如:刀、子弹、药物和额叶切除术),我们不得不依靠间接的方法:改变大脑接收的信号。这只能通过操控被洗脑者的生理或社会环境来完成。当然,我们每个人都在改变着他人的环境:我们都是影响他人的技师,但有程度之分。洗脑是一种极端形式:洗脑者的目标是完全控制被洗脑者的世界,继而最终控制他的思想。
梦想着控制他人的人更有可能诉诸极端的、非双方自愿的劝说方式,政府便是如此。我们将前者称为精神变态,将后者称为极权主义,但他们有很多共同之处:都喜欢专制,都喜欢将世界简单地分为好与坏,都赞成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并且都对被洗脑者表现出极度的不尊重。“洗脑”一词是从极权主义政府演化而来的,这些极权主义者向世人展示了洗脑的主要职能,这个部分会在第2章讨论邪教时重现。
那么,极权主义国家或个人怎样才能实现对他人的控制呢?对于政府,罗伯特·利夫顿提出了八个心理主题,这些主题都具有思想改造和极权主义思想的特征(见表1.1)。“环境控制”就是试图主宰“个体与外界的交流(包括所有看到的和听到的,读到的和写到的,经历的和表达的),甚至其内心的自我流”。“神秘操控”是指“用一种在自身环境中自发产生的方式操控他人,激发其特定行为和情感模式”。神秘操控往往指较高的目标或超自然的力量,比如命运、历史之手,或上帝,或选民,或指代表超自然力量的某个控制机构的神性或半神性地位。然后就是“要求纯洁”,这是伴随极权主义思想与生俱来的二元对立思想,包括:政党与非政党;共产主义与帝国主义;信徒与非信徒;善与恶。正如英国小说家乔治·奥威尔在《动物庄园》中的那句口号“四条腿的都是好的,两条腿的都是坏的”,这便是动物们遵循的基本指导方针。所以,那些老套的善恶二元论导致了有毒害的又不切实际的纯洁上的要求:上帝选民国度之外的元素都应该摒弃,以免玷污那些被拯救的人。
表1.1 罗伯特·利夫顿的极权主义八大主题
1.环境控制
控制个体与外界交流,继而控制个体对现实的认知
2.神秘操控
以一种看起来自发的方式唤起特定的行为和情感模式
3.要求纯洁
深信所选定组织以外的元素都应该被排除,以免玷污组织成员的思想
4.忏悔崇拜
利用并坚持忏悔从而最大程度降低个人的隐私
5.神圣科学
将意识形态的基本教义看作是道德上不可挑战,科学上极其精确,以此来提高权威
6.语言加载
将复杂的思想压缩为简明扼要的短if以阻止独立思考
7.教义至上
教义比任何人类经验都更加真实
8.决定存亡
控制组织成员及非成员生活质量和最终生死存亡的权利
利夫顿的第四个主题是“忏悔崇拜”,它反对个人隐私,推崇将忏悔作为最终目的,将其用于剥削和控制,而不是安慰。他还列出了“神圣科学”,就像神秘操控试图操控道德和精神诸多方面那样,神圣科学被应用于意识形态教育,神圣科学,在道德上是不可挑战的——挑战将使挑战者沦为“非人”一在学术上则是精准的;“这样,终极的道德景象就变成了终极科学”。“语言加载”是一个麻木精神的过程,通过这个过程,“最深远、最复杂的人类问题被压缩成为简单的、高度简化的、权威且好听的语句,方便记忆也容易表达”。这个过程的目的是制止独立思考。这些“阻止独立思考的话语”暗示了群体团结,以及政党对语言的控制,最终控制思想。
最后,利夫顿认为极权政体的另外两个特征是:“教义至上”,即教义比人类个体的任何经历都要真实;“决定存亡”,也就是给予政党的特权,政党不仅决定着其信徒的命运,同样也决定着那些控制范围之外的非信徒的命运。该权利源于政党的信仰:通往真理的路只有一条——“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藉由我,没人能到圣父那儿去”(《约翰福音》,第14章6节)——只有他才知道这条路,错误的道路必须排除。就像基督教的诸多分支(除了加尔文教派,此教派相信宿命论),他们认为思想改造可以将非人改造为人。因此原则上并不能进-步作出以下假设:不光错误的道路,就连信徒也同样要被毁灭。这点不同于其他意识形态,尤其是臭名昭著的纳粹:正如历史学家丹尼尔·戈德哈根所说,“纳粹思想最具毒害性的因素是,他们深信犹太族的生物特性使他们无法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