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去。”所幸贾岱祥脸上依旧是微笑着的,于是他一低头,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你们也出去。”贾岱祥又道,对着屋子里那些年轻的少女。
十六.
直到所有人从这屋子里离开,关上房门,贾岱祥这才又深吸了口烟,道:“实不相瞒,阎先生,老夫这次打扰了您的清修,将您从山中请出,是想再问先生讨个方子的。”
“什么方子?”阎先生问。
“长命的方子。”
“那方子不是早给了你吗?”
贾岱祥轻叹了口气,把手上袖子撸高,露出袖子里又白又肥两条手臂,印着一大片红色的斑疹,乍一看,叫人触目惊心。
“曾记得当初先生说过,只要用了先生的方子,这一生无病无灾,长命百岁。可为什么,为什么会染上这瘟疫……”
“老爷今年高寿?”忽然打断贾岱祥,阎先生问。
贾岱祥怔了怔:“这……是一百十一,还是一百……”
“一百十三岁又七十八天。”
“……先生好记性。”
“老爷也好高寿。不知不觉长命百岁了。”
“先生的意思是……”
“已经百岁,老爷还有什么疑惑的么?”
“先生!”听他那样一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贾岱祥一下子从榻上坐了起来,“那请先生再赐老朽一帖治瘟疫的方子吧!”
话一出口,阎先生一阵沉默。片刻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他道:“我想老爷应该知道,从五十年前开始,在下就不再替任何人治病。”
“先生何必为了当年皇上一道圣旨而负气至今日?老夫深知先生当年所受的委屈,那时刘伯温刘大人年岁已高,久染沉疴,即便先生如此妙手,怕也难以回春,却不知因何被奸人胡惟庸所累,无辜受了投毒的罪名。只是圣上所定罪名,你我除了谢恩,还能怎样?所幸先生逃得一劫,也是贵人自有贵人相,况且,如今早已改朝换代,先生又何苦……”
“老爷误会了。天子给阎某定的罪,自有天来决断,在下给自己立的规矩,却不因任何人、事而起,因任何人、事而改的。”
“先生,”好不容易直起身体,贾岱祥重重喘了口气,眼睛一眨,忽然眼圈整个儿红了起来,他哽声道,“即便不是为了老夫,请至少也为了这个村上下近千户人,破一次例吧!”他目光恳切,言辞灼灼,几乎叫人忘了之前他在丫环身上肆虐的那一幕。
阎先生看着他:“这么说,你是希望我去解救那些人?”
贾岱祥沉默。
阎先生提问题的时候最好少开口,多说多错。
窗外隐隐响起了雷声,闷沉沉的,仿佛一只猛兽在半空里嚎叫。这该死的雨季,似乎从两年前开始就不再舍得从这地方离去,成天的潮湿,成天的阴郁,阴郁得就像他身上满满的肥肉,怎样都驱不散,让人烦躁无比。
“这场瘟疫,在你们村有多久了?”
贾岱祥赶紧回答:“两个来月。”
“三年前我曾来过这里,现在这季节,似乎不是雨季。”
贾岱祥点头:“原先这季节,我们这里的确是不下雨,甚至有时候大半年都不下一滴,那时候,村里管事偶尔还会带着人进山里的祠堂祭雨神。两年前,山里的祠堂突然倒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单是雨季,连旱季也一直雨下个不停,最厉害的时候,把地都给淹没了……”
“而两个月前,瘟疫开始在村里出现?”
“是的。”
“这场瘟疫死了多少人?”
“快近百了……”
“近百口。”微一沉吟,阎先生道,“不够。只有区区百人,远远不够。”
“阎先生是什么意思?!”贾岱祥吃惊。从来没有一个郎中会嫌人死得少,何况这样一个天灾,“上百口人……不够?”
“以这东西来看,至少千人,方能停止,否则……纵然神仙降临,也治不了人。”
“怎么可能!”猛拍了下桌子,贾岱祥两只压在厚重眼帘下的眼珠突地暴了出来,“先生是在说笑么?死千人,千人之前怎样都不能让这瘟疫停止?!”
“没错。”
“先生妙手神医,怎么可以说出这样滑天下之大稽的话来??”
“老爷错了,在下不过一名制皮影的。神医?哪来的神医。”一边说,阎先生一边从衣兜里摸出样东西,伸到贾岱祥面前,摊开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