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那男人目光微微一闪。
好漂亮的一双眼睛,细长,晶亮,如同三月阳光照耀下的水墨画。
脸亦是如画笔描绘出来的一般。
如此俊美,哪里有半点骷髅恶鬼的样子……
可他分明穿着阎先生的衣裳。
“你到底是谁?”用力吸了口气,青锁再度追问。
男人笑笑,用着尽可能温和的动作轻轻伸出手,将她那条僵硬在半空里的手臂握在掌心:“我是个做皮影的。”
“……阎先生?”青锁瞪大眼睛再次朝他那张脸看了看,无法相信,“你怎的……你怎的会变成……”
“变成了人的模样,是么?”
青锁点点头。
男人再次笑笑,笑容里不知为何带着点淡淡的落寞:“那是因为你的时间到了。”
“……什么时间?”
茫然继续追问,他却没再继续回答,只低头静静朝她看着,片刻松开她的手臂,在她发丝上轻轻抚了抚。
青锁感到后脑勺犹如针刺般细细地一痛。
她下意识伸手朝脑后抚去,突地,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像片纸似的轻轻飘飘,无声无息滑倒在地上。
随即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从她脑后飘荡了出来,顺着她的发丝缠在男人的手指上,慢慢卷,慢慢卷……直至线头从她脑中脱落而出,她眼前瞬间一黑,连这男人蹲下身朝她投来的那最后一道视线也看不见了。
在那一片黑暗中,她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她想起她在逃进山里那条魍魉道时,其实就已经死了,死于那一阵心脏的剧痛。瘟疫早已将她的身体侵蚀得不堪一击,哪还经得起她那一路在山里疯狂的奔波。
她还想起在她以为自己昏迷着的那天夜里,曾似醒非醒般模糊见过这男人。
他一边用他冰冷的手指抚摸着她僵硬的身体,一边轻轻跟她说着话。他说:
“虽有些困难,但可赐你两日寿命,以此换你给我解这山村内瘟疫之谜,可好?”
她那会儿没法开口回答。
这会儿亦再度无法开口。
但她终于记起了当时见到他的样子。
那会儿他跟此时所见的样子是一模一样的,一样的清俊,一样的温雅,同常人绝然无异。
但在他问完了那句话后,却变了,一点点变成了一具骷髅的模样,也就在那个时候,她原本静如顽石的心脏扑扑跳动了起来,重新令她呼吸,令她醒转。
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两天。
十九.
半个月后,双牛村那场爆发了很久的瘟疫,终于彻底停止了。
有人说那是因为村里的贾大善人请来了隐世的神医,以自己的命阻止了瘟疫的横行,给村里剩下的人留下了条活路。于是在贾府大管家贾成的提议下,大家给那位善人建了祠堂,就在原先的雨神堂旧址上,以纪念他。
建造祠堂的时候,路过西山坟场,所有人见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那是只体魄很大,全身长满了白毛,猿猴般的怪物。
没人知道那怪物是什么,也没人关心它到底是什么,这年头,人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中的大幸,谁还会有闲心去关心一只死了的,不知道是猴子还是猿的巨大怪物。
祠堂落成时贾成哭得很伤心。
仿佛死去的不是他的主人,而是他的父亲。这是应该的,因为儿孙都死在了前面,没有一个继承人的贾岱祥,在死后把几乎全部的家产都留给了这位大管家。那不是父子之情,又是什么?即便贾岱祥的妻妾们并不这样认为……
她们认为是贾成私自侵吞了老太爷的家财,在老太爷被病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时候。
可是这样一个低眉顺眼的青年,看起来又这样老实和蔼,怎会做出那些事来呢?
事实上,虽然那位“神医”确实阻止了村里这场瘟疫的继续蔓延,却并没有治好瘟疫横行时所有被感染的人。几乎所有被感染的人都在那半个月里先后去世了,这场可怕的灾难,没有留下一个幸存者。
但住在村西的二宝却说,有的,肯定有的。
他在山上砍柴时曾亲眼见到那个感染了瘟疫的青锁还活着,跟那个“神医”在一起。
不过二宝的话没人会信。
因为二宝是个十多岁还会尿床的傻子。
因为在那个暴雨肆虐的夜里,所有追着青锁进山的人全都亲眼目睹了青锁死去时的过程。
可是后来,在一次喝多了酒之后,那几个跟贾成进山去请“神医”的贾府奴才也吞吞吐吐地说起,他们的确在阎神医那儿见到了青锁。活生生的青锁,但那张脸煞白煞白的,白得跟死人没太大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