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个男人始终这么走啊走的,在这样一座被暴雨冲刷了一整晚的山里,一点都看不出疲乏的样子。青锁忍不住发抖,一边抖,一边流着汗,她口干舌燥。于是小心翼翼朝泉边走了过去,在一处不那么显眼的地方蹲了下来,从泉里掬起一捧水。
“吼!”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咆哮。
惊得青锁一撒手,踉跄站了起来,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身后那只黑豹瞪着铜铃般的眼,一步步朝自己逼近。
“你渴?”耳边响起那男人的话音。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青锁的边上,青锁不敢抬头看那张脸,只是对着地上他的影子胡乱点了点头。
他见状沉默了阵,忽然伸手抬起她的脸,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朝她看了一眼:“有意思……”
青锁不由一阵紧张。
他从一旁折下一片阔叶,若有所思地朝她递了过来:“这个拿去。”
叶片很长,很厚,上面沾满了雨水和瘴气凝成的霜。
青锁有些迟疑:“做什么?”
“上面的水,不多,但可以解渴。”说着话男人转身朝祠堂废墟里走了过去,留下青锁仍蹲在地上,对着手里那片叶子发着愣。
她听说山里的瘴气是有毒的,她不明白为什么放着干净的泉水不喝,男人偏要让她去舔这叶子上的一点点水分。可是她又不敢违背那男人的话,心里这么惴惴地想着,将叶子上的水舔了个干净。
忽然听见泉边树丛里悉索一阵响,一回头看到个背柴的少年在自己身后不远处惶惶然站着,嘴张得很大,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
“二宝……”她认出那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傻子张二宝,忙朝他招了招手。谁知道那少年一见她招手,脸立时就青了,继而瞪着她连连尖叫着后退:“不要过来!你别过来!”
那样子活脱脱像是见了鬼似的。
见状青锁张了张嘴。本已站起来了,又默默蹲了下去。她想这样可能让二宝好过一些,可是不出片刻二宝的尖叫声更大了,因为他仓皇后退的时候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青衫,黑裤,身子单薄得仿佛在风里摇摇欲坠。
“鬼!鬼啊!”再度发出魂飞魄散般的尖叫,二宝一把丢下身上的柴,像被火烤着了似的拼命朝山下跑去。声音很快随着他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山道下,而被他撞到的男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他,径自朝青锁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用手里的枯枝在地上画着些什么东西。
走到青锁面前,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在祠堂里找到的东西,我想我大概已经知道是什么给你们村带来了瘟疫。”手摊开,里面有两枚枯黄色的东西,每枚有朝天椒那么大,钩子似的弯着,中间是空心的,看上去薄而脆。
“这是什么?”青锁不解。
男人没有回答,因为他的注意力在那头尾随于他身后的黑豹身上。
那头黑豹似乎在草丛里嗅到了什么令它颇感兴趣的东西,全然没留意到男人的目光,只低头一边在身下的草丛中嗅着,一边用它前爪在草丛里快速地刨动。
刨着,刨着,青锁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她看到黑豹身下那片草丛里有一只手突然间直直朝上伸了出来。
女人的手,指尖被丹蔻染得鲜红,但指甲断裂,扭曲,呈现出一种像是要抓探什么的姿势,笔直僵硬地自黑豹身下的草丛中破土而出。紧跟着一颗头颅也从土里滚了出来,头发被黑豹咬在嘴里,一张油腻腻的脸一半裹着土,一半露在土外,白生生的,好像半只陶瓷罐。
这张脸看得青锁一声惨叫。腿一软扑的声跪倒在地,哭着朝它爬了过去:“贾……贾兰姐!”
十三.
贾兰死了。
距离青锁逃进西山、昏迷,以及遇上那骷髅般的男人,不过两天一夜的时间。
而她致死的原因跟青锁的娘亲几乎一模一样,都是脸上被某种利器扯开了碗大一块口子。
她竟带着这样可怕的伤一路跑上山,真不知她到底遭遇了怎样的变故。同样是跑进了这座山里,她却没有青锁那般运气,能活着被人救起,逃过一场死劫。看来她原本是想跑进山上祠堂的,但没等跑到,就因连日的雨冲垮了山泥,而被活埋进了成堆的泥浆中。
饶是贾兰平日再强壮,仍无法从那些泥浆中脱身,最终被埋得越来越深,直至窒息而死。
若不是黑豹敏锐地嗅出了她的尸臭,只怕此后再也无法发现她的尸体了。
想到这里,青锁不由跪在尸体旁失声痛哭,直到发现那骷髅般的男人独自一人站在尸体的另一头,对着尸体满是血迹和污泥的下半身看了许久时,才停下抽泣,皱紧了眉头朝他望了过去。
“先生在看什么?”她边问边靠近尸体,试图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他那无礼的视线。却见他轻轻吸了口气,抬起头有些突兀地问了声:“贾岱祥贾老爷,可是依旧住在你们村?”
青锁点点头。
“他身子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