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一件无人问津的物什一样被人丢弃在了这里。
但是,这一切对于一个三天前几乎被逼到要投河自尽的人来说,能有什么可抱怨的?
三天前那些放债的清空了她家仅剩的一栋房子,带走了一切,而她的爹爹至今不知所终。临走时,那些人扬言要将她卖去留香院,那刻她以为只有寻死一条路可走,幸而,就在她走投无路跑到河边时,来自杨家的一纸婚约、一顶花轿,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免她居无定所,免她颠沛流离……
想着,婉贞慢慢放下脸上的喜帕,低头捏紧手绢,轻轻吸了口气。
身后旋即也有人轻吸了一口气。
伴着阵似有若无的脚步声,婉贞感觉他朝她走了过来。一个男人的脚步声,陌生,缓慢,撞得她心脏砰砰直跳。
不知不觉便将手绢捏得更紧了,细细一层汗很快濡湿了那块丝滑冰冷的布料,在一双黑色靴子停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几乎有些摇摇欲坠。
“你还好么?”然后她听见他俯下身,轻轻问了她一句。
她点点头,身子弯得几乎要匐倒在地上。
他搭住她肩膀将她扶了起来:“你很瘦。”
她再次点了点头。
脸上那块喜帕被他一把掀了开来,在她被惊得慌乱失措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她额前的珠串,划过她那张苍白得如同瓷器的脸,轻轻停在她耳侧:“我不喜欢习俗,所以你不要介意,这场婚宴我什么人都没有邀请。”
她慌乱垂下头。
在低头的一瞬,她看见了他的眼睛,一双黑得好像夜色一样深不透底的眼睛。
她感到自己心跳得更快了。
“你介意么,娘子?”耳边再度传来他的话音。
婉贞摇摇头。
见状他笑了,手指缠在她脖子上,嘴唇离她细白的颈窝很近:“不介意就好。”
在她将头垂得更低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他的嘴唇。
那双有着美丽线条的嘴唇。
颜色竟比她眉心那点胭脂更加红艳……
直叫她看得双腿微微一阵发软……
三
宣德六年 一月——
很少会在腊八前后碰上下雨,因为这个季节的留云镇通常早已天寒地冻,大雪覆盖。
今年却诡得很,不仅气温偏高,还下起了雨,一场只有在夏日雷雨季节才能见到的暴雨,不禁让人想起八年前,同样的腊八月,同样也下了场大雨。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大得冲烂了刚修好的官道,也冲垮了河岸的堤坝。
在洪水好容易退去一些的时候,大堆淤泥沿着河道两岸松垮下来,让原本干净整洁的小镇看上去狼狈不堪。
“洪水和淤泥总会带来些奇怪的东西,今次也是如此。”磕磕绊绊越过脚底堆积如山的污泥,总算走到下游那处被差人们用人墙包围起来的地方时,知县刘伯仁捂住鼻子,心里暗忖道。
污泥里蒸腾着一股肉体腐烂的味道,同雨水的气味交缠在一起,浓烈得几欲令人作呕。
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死了不到一周的样子,大部分身体被埋在黑黝黝的土里,只露出一个头一把长发,死不瞑目般朝天睁着双空洞的眼,嘴巴微张,似想对周围的旁观者述说些什么。
仵作说,她原是埋在河道下游那处人迹罕至的荒丘上的。许是老天怜她死得冤,突然间降下这么一场暴雨,不仅冲垮了河堤,也冲塌了那片荒丘将近一半的山头,将这具深埋于山下的尸体冲了出来,不偏不倚刚好随着泥浆滑到河道旁,被驾船经过的渔民发现,遂向官府报了案。否则,天晓得在那种人不走车不经过的地方掩埋着,何年何月才能让案情见到天日。
虽然尸体被发现了,一时半会儿却很难查明她的身份。她的一张脸被人用刀给毁了相,连鼻子都被切除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泥土的湿气加速了腐化,身体虽然保存得还算好,一张脸早已面目全非。
只能从她发上缠着的几样首饰来判断,她家世甚好,又一副为人妇的装扮,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妻妾。可是留云镇统共就这么一点大,有财势的人家掰掰手指便数得过来,从没听任何一家提起最近失踪了妻妾,所以,也可能是外乡人,被歹徒拐到此地,才痛下杀手的。
正兀自琢磨着的时候,几名差人已将女尸身上的污泥小心翻开,露出尸体被泥所压盖的其余部分,请刘伯仁过去瞧。
刘伯仁走近低头一瞧,登时心里微微掠过一丝不安。这女尸身上所穿的褙子有些特别,上绣着极为精致的金丝缠枝花,是八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才可穿戴的东西。又用着上好的蜜色缎子料,可见它所属的主人地位应是极高,可能高于四品之上。
此案变得棘手起来,而女尸的身份亦更加蹊跷,刘伯仁蹙紧双目定定看了片刻,随后对着身旁的侍从道:“汪龙,去四方街将阎先生请到衙门里来,说我有要事相托。”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