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那侍从一路离去,忽觉有什么东西被风吹着飘到他脸上,冷冷的,针尖似的刺得他一激灵。刘伯仁下意识抬头往天上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那场大得让河岸决堤的雨已经彻底停了,天上飘起了雪,带着骤然降低的温度,无声无息,自那铅灰色云层中盘旋坠下。
今冬的第一场雪。
四
连下了两天雪,整条四方街仿佛被那片白茫茫的颜色融成了一块儿,清桐踩着竹梯扒在墙头哈了两口气,透过袅袅的水雾看了几眼刚挂好的红灯笼,正要下墙,忽听见癞皮狗阿莱在墙外绕着圈叫得聒噪。
她随手搓了团雪块丢下去,正丢在阿莱屁股上,阿莱嗷嗷两声夹着尾巴返回了墙内。
爬下竹梯果然见到有人在墙外的门柱边站着。
很漂亮贵气的一个女人。素面朝天,端得是眉目如画,乌黑如云的发上不见一件首饰,但一身蜜色缎面的缠枝花褙子,外头罩着件紫貂皮斗篷,算算起码得值好些两纹银。干净光鲜的色彩,衬得她站在雪里的身影跟水雾一样袅袅婷婷的,一时让清桐看得有些愣神。
“这些花都是你折的么?”看见阿莱跑远后,女人走到大门边,拾起地上一串纸花问她。
清桐点点头。
“好漂亮的花。”女人赞了一声,对着手里金箔折的那串花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我家祠堂里也见过这样的花,可是府里现在都没人会折。”
“是么?”清桐闻言两眼一弯,心里小算盘已然打得啪啪作响,“这种千叶莲做法太过琐碎,现今会折的人的确不多,我这还是当日在庙里跟那些老和尚学的呢。姐姐想买这些花么?”
“不是,我是想来求见你家先生。不知阎先生可在府上?”
一听此言,知道自个儿的私房小金库今日又没了着落,清桐悻悻然一笑,道:“先生出门去了,不知姐姐可否告知姓名,找我家先生所为何事,清桐可代为转告。”
“奴家随夫姓杨,名婉贞。听说阎先生会些医术,所以想请先生跟婉贞回府,替婉贞的夫君看上一看。”
“医术?姐姐一定是弄错了吧。”
“怎了?”
“我家先生是做皮影的,怎的成了郎中……”边说边笑,笑得婉贞面色微微一烫:“做……皮影的?”
“嗯!”
“可是……”
“可是什么?”
“……没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轻轻咽了下去。清桐心知她必还有什么隐情,但对方不说,她也懒得追问。恰逢此时老哑刘拄着扫帚蹒跚着打扫花园内的积雪,见状婉贞慢慢朝后退开两步,随后淡淡一笑,朝清桐道了别:“既然这样,婉贞告辞。”
“姐姐走好。”
目送她进入街边一顶青色小轿,清桐拾起地上的纸花和灯笼转身进屋。
一路穿过花园内的长廊,见阎先生执着本书在假山边的凉亭内坐着,她走到他身边,歪头朝他手里的书看了一眼,咕哝道:“原来先生早已回来了。总见那位刘大人相邀,却不见有多少好处可得,天寒地冻的,下回不要再去了。”
阎先生但笑不语。
见状清桐又道:“先生昨日说过,今日必有贵人到来。想必刚才那位漂亮的贵小姐便是先生口中的贵人吧。只是既然先生早已回府,又特意在这里坐着,何不现身一见呢,好歹人家也是大老远跑来的。”
阎先生闻言淡淡一笑,放下书瞥了她一眼:“怎的这次这样好心,她给你什么好处了?”
“先生竟把清桐看得这么市侩么!”
再度一笑,阎先生重新将书翻了开来:“说起来,你怎知她是大老远跑来的?”
“……她坐的是二品诰命的轿子,又说她随夫姓杨。清桐想了想,这方圆百里姓杨的、又有二品官位的,只有留云镇上的杨府了,而留云镇离这里八十多里地,自然是远道而来啦。不过……真奇怪啊,先生……”
“奇怪什么?”
“杨家老太爷应该八十多岁了吧,怎的夫人这样年轻……”
“杨老太爷八年前就过世了,如今在杨府主事的,是他的入赘女婿。”
“哦……”闻言刚点了点头,转念清桐一双眉又蹙了起来,“先生,清桐又不懂了。既然是女婿,刚才那位姐姐就该是杨老太爷的女儿才是,怎的会说是跟了夫姓姓杨?”
“因为杨家小姐八年前也已去世。”
“哦……原来她是杨家那位女婿的续弦……”
“对。”
“啧,那位女婿也真真是好福气,独占了杨家这样大一份祖业不说,又娶了仙姑般美丽的女人为妻……不过先生,她怎的会说你是个郎中?”